第19章 提醒

風吹過庭院,卷起屋檐樹梢的積雪簌簌落下。

青姈轉過身對上他的目光,如靜水流深。

滿腔尷尬似被無形化解,她目光微垂,往後退了半步,道:“戴將軍,失禮了。”

“是我來得冒昧。”戴庭安居然也有說軟話的時候,擡眉掃了眼僵硬堆笑的白氏和面露驚詫的徐嬤嬤,道:“有件事跟你說,此處不便,你去換身衣裳,我在門外等你。”

青姈知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乖順頷首,“好,將軍稍等。”

她很快就出來了,只在外面罩了件披風。

還是去宿州途中用過的那件,淡墨灑金的料子穿得七成新,裏面是海棠紅的錦衣,底下玉白襦裙堆疊,裙角繡了零落的紅梅。小院狹窄破落,她緩緩踏雪走出來,興許是不欲招惹麻煩,頭上戴了個帷帽,拿薄紗遮住面頰,如畫眉眼隱隱綽綽。

戴庭安回身拍了拍坐騎的腦袋,那匹駿馬被訓練得嫻熟,噠噠揚蹄而去。

巷自裏轉瞬間變得空靜。

戴庭安沒出聲,在前面帶路,身上冷如風雪,青姈默然跟在身後。

她不知道這位打算帶她去哪裏,也無心去想孤男寡女單獨行路的怪異,此刻她只想遠離那座院子,遠離方才的尷尬。

兩人沉默不語,一前一後地踏過長街積雪。

市井裏鮮活熱鬧,青姈看著兩側的綢緞莊、銀樓、脂粉鋪子,聞著酒樓裏偶爾飄出的飯菜香氣,聽著夥計叫賣、孩童嬉鬧,心緒漸漸好轉。

街角處有一家賣幹果蜜餞的鋪子,臨近年關生意興隆,熱鬧得很。有對夫婦采買年貨,帶了孩子來散心,小姑娘長得玉雪可愛,手裏攥著糖漬杏肉。她吃得香甜,腮幫子鼓啊鼓的像是小松鼠,開心得眉眼彎彎。

青姈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戴庭安耳根上多長了雙眼睛似的,看她眼饞,腳步一拐徑直進了鋪子。

零食來得猝不及防,青姈詫異過後挑了兩樣喜歡的。

戴庭安大概是礙著青姈在場,只克制地選了糖腌金桔。見有小男孩眼巴巴望著他的金桔犯饞,又不敢搭訕,他微微躬身,將盛蜜餞的盤子遞到跟前。那張臉生得威冷峻漠,小男孩遲疑著伸手,見他是真的送蜜餞,飛速捏了兩枚金桔緊緊攥在手裏,拿舌尖舔了舔。

甜滋滋的。

他仰起胖乎乎的臉蛋,笑得開心又靦腆,“多謝叔叔!”

戴庭安唇角微挑,隨手刮了刮他的鼻尖。

青姈忍不住莞爾。

前世當了數月夫妻,哪怕朝夕相處,她也沒能摸清這個男人的脾氣。長於沙場、染血無數的皇太孫,行走在宮廷高門時,端著冷厲散漫的脾氣和狠辣果決的手段,叫人退避三舍不敢招惹。到了蜜餞鋪子卻又親和許多,在孩子跟前添些許寬容親和。

也不知道被磨礪出冷硬心腸之前,童年的他是什麽樣子。

……

青姈有點走神,結了銀錢後拎著包蜜餞的油紙往店外走。

才掀起簾子,擡頭瞥見街對面的一道身影,她腳尖踩到了火炭似的,下意識退回店裏。不提防戴庭安就走在她身後,被她踩著腳尖撞個滿懷。

男人如山嶽巋然,身體微微繃緊,指尖探向隨身短劍,那是常年行軍後下意識的反應。

青姈嚇得臉色微變,趕緊退開,“將軍恕罪!”

戴庭安面沉如水,“無妨。”說著稍退半步,讓她先走。

青姈卻不肯出去,站在墻邊上左顧右盼,佯裝貪戀蜜餞。

這神態一瞧就是有鬼,戴庭安睨她一眼,揚眉而出,很快就明白了緣由——蜜餞鋪的對面是家成衣鋪,裏頭賣披風大氅之類的厚衣,門面裝飾得極好,出入其中的也多是小官富戶家的千金,被丫鬟仆婦簇擁著添置新衣。

滿目綺羅珠翠之間,卻站著個男人。

是鎮國公府那位驚才絕艷的嫡長孫顧藏舟,他的身後站著長隨,手裏拎了幾個錦緞包裹,顯然是剛買了衣裳出來。鎮國公府的姑娘有成堆的繡娘伺候,錦緞皮毛更是名貴,等閑不會從外面賣。顧藏舟這東西買了給誰,不言而喻。

戴庭安饒有興致地挑眉。

先前讓魏鳴查青姈底細時,他便聽說,青姈落難後顧藏舟時常登門,沒能把她拐到自家別苑,只能送東西照拂。貴重的多被婉拒,這兩月裏所送的更是原封不動,盡數物歸原主。

顧藏舟卻沒氣餒,扛著府裏的重擔忙成陀螺,但凡人在京城,總抽空往染坊街跑。

這回親自來挑衣裳,顯然也是為博美人歡心。

戴庭安暗自搖頭。

追女人而已,有那麽難嗎?

他昂然站在門口,等顧藏舟轉身進了旁邊那家胭脂鋪,才隔簾道:“他走了。”

青姈這才敢垂著腦袋出來,低聲道:“多謝。”

……

戴庭安帶著青姈溜了五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