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已近臘月中旬,老梅怒放,北風如刀,幾乎是一年最冷的時候。

昨晚下了場厚雪,這會兒雲破日出,陽光照得滿地晶瑩,空氣卻格外清寒。路上積雪踩得結實打滑,戴庭安一襲墨色披風,騎馬到宮門外,稍理了理衣襟,健步而入。

紅漆金釘的宮門,禁衛軍站得筆直,這座皇宮是前朝留下的,經了翻修,威儀而厚重。

宮人在前引路,帶他直奔紫宸殿。

這是元和帝日常理政,問詢朝臣的地方,戴庭安到的時候,刑部尚書盛榮已經在殿外候著了,旁邊則是隨戴庭安同往宿州的李時和宗懋。

薛玉翻船的節骨眼上,這波人聚在一處,元和帝要查問的事不言而喻。

戴庭安眉目冷清,站在紅漆描金的殿前,身如孤松。

他對這座皇宮的記憶其實很模糊,三歲之前的事能記得的著實有限,記憶裏唯一留著的只是熊熊大火,烈焰炙烤,濃煙熏得人呼吸艱難。

戴庭安也不知那殘破細碎的片段是真實經歷,還是那兩年時常將他驚醒的夢境。

但他聽人講過皇爺爺和明太子的事。

也是在這座皇城,這座宮殿,皇爺爺殫精竭慮,提拔賢臣任用猛將,憑著父輩休養生息攢下的根基,去圓父輩生時未能看見的遺願。邊疆鐵蹄奔騰如雷,皇爺爺坐鎮在這座殿中,兵馬糧草與百姓生計千頭萬緒,皇帝與宰相尚書們合力,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的親生父親明太子也是。

生在富貴威儀的皇宮,十五歲便入主東宮,明太子自幼受重臣教導,有才學、有膽識、有韜略,也有胸懷。

若他沒遭暗算,皇爺爺不受打擊,憑當時的士氣與國力,收回疆土絕非空談。

戴庭安閉上眼睛,心思越過錦繡河山,仿佛還能看到邊塞的落日,聽到將士們的戰歌,看到北涼占著的寸寸疆土和鐵蹄下求生的百姓。那些柔軟的血肉之軀本該被護在將士們的身後,安居樂業。

那是他生父明太子的宏願,也是養父戴毅傾盡畢生心血的地方。

都被元和帝給毀了。

戴庭安的手藏在披風裏,眉目清冷端凝,直到門扇輕響,他才松開緊握的手,眼底的冷意霎時收斂,代之以散漫不驚。而後跟在盛榮等人後面,進了內殿。

龍涎香味道很濃,長垂的帳幔下金磚冷硬。

元和帝坐在禦案後,身上明黃耀目、繡龍威儀,底下則站著相爺梁勛。

行禮拜見後元和帝果然問起了蔡隱的事。

從刑部最初查到線索,到從宿州歸來時遭遇的兩次博殺,元和帝問得十分詳細。戴庭安躬身站在案前如實回答,沉穩而清冷。李時與宗懋都在場,行兇的土匪雖沒法提審,刺客卻還鎖在刑部大牢裏,背後主使也已查明。

元和帝聽罷,臉色鐵青。

他揮揮手命李時等人出去,只留梁勛和盛榮議事,等戴庭安走到門口,就聽裏面傳來砰的一聲重響,伴隨茶杯摔碎的清脆聲音,元和帝的聲音滿是怒氣,“混賬!暗裏結交武將,竟然還敢混淆是非蒙蔽於朕!傳旨,立刻捉拿蔡隱,梁卿親自主審!”

沒有人勸他息怒,梁勛大概恨不得那怒火直接燒垮肅王府。

李時與宗懋故意放慢腳步,隔著殿門聽動靜。

戴庭安事不關己似的,腳步片刻沒停頓,徑直下了丹陛,飄然出宮。

……

此刻染坊街的小院裏卻是雞飛狗跳。

有人來找青姈提親。

高門貴戶裏三位美人的盛名在外,京城裏打青姈主意的人不少,只是見顧藏舟時常往那邊跑,安排家奴趕跑了意圖生事的宵小之徒,知情的人不敢亂來罷了。

但總有些人,要麽消息閉塞不知內情,要麽覺得美人落難有機可乘。

譬如此時這位。

來說和的媒婆頭戴金簪,珠光寶氣,命人將見面禮擡進院裏說明來意,臉上笑得褶子橫行,“這位陸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底也殷實,五品高官的公子,又跟皇家沾親,尋常百姓家誰攀得上?他對謝姑娘仰慕已久,也發了話,只要謝姑娘肯,多少聘禮他都拿得出來。”

白氏瞧向堆紅綢裹著的禮物,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但顧藏舟早就發過話,不許她擅作主張插手青姈的婚事,雖說那倆人在鬧別扭,但這兩日顧藏舟專程又來找過青姈,分明是沒死心。

她捏著錦帕,目光在媒婆和禮物間打轉。

那媒婆笑得更親了,“少夫人也是錦衣玉食出來的,想必知道輕重。陸公子如今是耐著性子求親,聘禮名分都好說,若姑娘再三再四地不肯,他可是京城裏的混世小魔王,回頭帶人來搶。喲,不是我嚇唬人,這院子屋門連個閑漢都擋不住。”

這話說得難聽,白氏臉色微沉,原本緊掩的屋門也砰的被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