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點將之事讓歲行雲頗為落寞,心中小生芥蒂,可多日來她不鬧也不怨,更多是驚憂於自己與李恪昭之間的前路。

她很怕若當真被心中情意主宰,徹底敞開心扉與李恪昭成了有名有實的真夫妻,從此就要與當世萬萬千千女子一樣,被困囿於後宅乃至後宮。

那樣的話,“歲行雲”必在錦衣華服、玉盤珍饈的供養中一天天枯萎,甚或消亡。白白為人兩世,對她來說實在可怖。

這世間最難得是有人知你心,懂你意,還肯用盡心思去如你所願。

李恪昭不動聲色地權衡了許多利弊,用盡心思,讓事情有了最好的結果。

沒有剝奪飛星、金枝、連城的機會,同時又給了歲行雲她想要的廣闊天地。

以最好的方式解了她並未說出口的心結,無言卻實際地向她保證,他不會綁縛她的羽翼,願與她以並肩而立的姿態走下去。

要說不感動、不心動,那是假的。

但歲行雲也清楚,除此外她與李恪昭還有另一個需要邁過的坎,得坐下來先將話說開,否則她無法對李恪昭寫在她後背的那個“和好”做出肯定回應。

奈何宮宴上不便私語,兩人便心照不宣地按下未提。

由於太子要求李恪昭就“李勝積玉鎮戰敗中的政務疏失”之事盡快向縉王呈交一份萬言簡冊,下午回府後他也不得閑與歲行雲多說什麽,獨自關進了書房忙了個通宵達旦。

翌日,因縉王要在朝堂議事時向群臣公布“六公子李恪昭接手收復積玉鎮一應事宜”的諭令,李恪昭也早早趕赴朝會,之後又與縉王、太子及幾位卿大夫單獨議事,日暮方歸。

待他簡單沐浴,洗去一身疲憊、換下朝服衣冠後,月已升起。

這才真正騰得空閑,挖出埋在桂樹下的“秋露白”,去府中觀月亭與歲行雲單獨相處。

*****

民諺道:十五的月兒十六圓。

八月十六之夜,月華如霜,蟬鳴切切,蟲嘶喁喁。

李恪昭與歲行雲共案府中觀月亭,以碎金飯配翠鶉羹,佐以陳年佳釀“秋露白”,折桂供瓶於案。

花月至美的夜晚,清風過處桂香馥郁。擡頭是穹頂天上月,極目是綽約遠山黛,低眸是盞中秋月白,側目是……

面冷心硬的李恪昭。

歲行雲眼巴巴看他將酒盞斟滿,又以掌蓋住面前酒盞,將“秋月白”壇子拎去放到她夠不著的另一側。

悶得想撓墻。

“公子,其實我的傷口已大好,只小酌兩杯並無大礙。不信咱們這就去問老大夫!”

一同自蔡歸來的所有人裏,除李恪昭、飛星與十二衛之外,誰身上都有傷,老大夫便叮囑眾人忌口辛辣,自也不許喝酒。

先時在船上一個多月,眾人沒吃上幾頓熱食,大都是涼水配幹糧。

到這裏後,雖府中廚院盡可能多變膳食花樣,但因著老大夫的威嚴,萬變不離清淡。

歲行雲口中早就淡得生無可戀,本想著昨日宮宴時可趁機胡吃海塞,不料於席間卻全程被李恪昭盯死。

也是可憐極了。

李恪昭悠哉哉覷她一眼:“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忍忍,再忌口一段日子。”

“既不給喝,那公子先前將壇子捧到我面前是何居心?”歲行雲輕惱。

李恪昭執盞輕晃,從容以對:“看你饞,給你聞聞。”

歲行雲端起自己的碎金飯嘀咕道:“公子如此行徑,實在很不友善。”

原以為他今夜特意退了眾人單邀她來此,是欲縱她偷偷破戒小酌,以此慶賀二人言歸於好……

好個屁。自個兒玩去。

歲行雲悶頭將碎金飯扒拉入口,旁側的李恪昭於獨酌自飲間輕笑兩聲。

美味的吃食許多時候比言語安撫有效得多,待她那碗碎金飯吃得幹幹凈凈,又大半盅翠鶉羹下肚後,不但悶氣消散,甚至還有幾分愉悅。

端起手邊一杯清水漱過口,她便好奇扭頭看著對月獨酌的李恪昭。

他今夜著月白銀紋袍,後腦勺對著她,側身半躺於地席,左肘撐地,右手執盞,交疊長腿,仰面望月出神。

觀月亭四面通透,此時仿佛月華與星輝全落在他身上。

去年春日清晨在喜房初見時,他還有幾分外顯的銳利少年氣。如今青澀盡褪,從長相到氣勢都收斂得英朗沉穩。

時光不負他,他亦如是。

現今的李恪昭距“縉王李恪昭”又進一步。

嶽峙淵渟,怡然從容,不可撼動。

歲行雲迅速撇過臉去,執壺又倒一杯清水,口中嘰嘰咕咕:“喝得還挺快,半壇子都要沒了吧?又沒誰來搶你的。”

心跳遽然加快,她得趕緊再灌些水,定神寧心。

李恪昭半垂眼簾,望著杯中,沉聲噙笑:“行雲。”

“嗯?”歲行雲放下杯子,應聲看去。

她腰板挺拔地跽身而坐,李恪昭卻仍是先前那側身半躺的姿儀,如此自成了她居高臨下俯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