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2/3頁)

無咎嘆了一口長氣,無奈笑笑:“是我打暈他的,大不了讓他打回來。他總不至於將我綁了石頭沉江。”

貓腰進了艙中,但見李恪昭披衣靠著船壁,旁側掛著的小小琉璃馬燈將他眼底迫人的冰涼照得愈發明亮。

無咎跽身坐在他身側,雙手撐在膝腿上,直視著他的目光:“我晚到半日,是因代國攻下了積玉鎮,卡住瀾滄江與瀅江匯流處的水路咽喉,我們不得不繞道而行。”

李恪昭凝肅神色不變,顯然並非因此生怒。

“阻止你親自帶人回頭去接應,此事我不會悔過。你回去,與我回去,他們的結果不會有不同,”無咎輕道,“但只有你活著,一切犧牲才有意義。”

李恪昭徐緩握掌成拳,字字冷硬:“報戰損。”

“我帶人趕到時,他們已殲敵近百。陣亡十四人,余下十九人皆重傷。上船後僅明秀清醒過來,余者至今昏迷。明秀已看過,外傷居多,”無咎悲憫垂眸,稍頓,“但葉冉,或許保不住右腿了。”

“原因。”李恪昭眼底無波,唯額角暴起的青筋泄露了心緒。

“那支箭帶毒銹,本是齊文周特意為你備的,”無咎舉目望向他的側臉,直言不諱,“行雲在暈厥之前斷其一臂,我倉促補刀只斬去他右腿。就算他僥幸被救回苟活,也是生不如死的半人彘罷了。”

李恪昭幾不可見地輕微頷首,回視無咎,斬釘截鐵地發出指令:“傳令,改道鞏都。”

雖天子式微多年,但鞏都畢竟還是京畿之地。列國為名聲計,從不輕易唐突驚擾。

卓嘯才冒天下之大不韙行了弑君竊國之事,若此時派追兵涉足天子地盤,正好授人以柄,列國皆會舉大義旗幟討伐他,他還不至如此魯莽。

“可是……”

李恪昭清冷打斷無咎的話:“我曾許諾他們,經此役後,生者有所養,亡者有所葬。”

縉六公子有諾必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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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行雲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處,不清楚今夕何夕。

她背後被劃拉了一刀,火燒火燎般的疼,可失血過多又讓她四肢冰寒,那冷熱交織的痛苦滋味,當真是一言難盡。

偏她於迷糊混沌間隱約聽到有人說“城中未尋得女大夫”,這可叫她氣不打一處來。

我都命在旦夕了,還顧得上大夫是男是女?!醫家眼中無男女,救命要緊啊各位!

心火乍然高熾,她合情合理地又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歲行雲再度於無邊黑暗中稍稍蘇醒神識,感覺自己整個人如置火上,活似一只被架著烤的全羊。

驀地,她聽到李恪昭的聲音似近在耳畔。

“是我大意,沒察覺代國早已覬覦著那段水道。若非如此,我不會讓無咎繞那條水道前來接應。若無咎不曾因此晚那半日,你們……”

他的嗓音疲憊沙啞,低沉無力,最終未將話說完,哽咽噤聲。

莫不是哭了吧?歲行雲驚疑不定,心上如有巨手裹覆揪緊,微疼。

她不太明白事情怎又扯出代國來了。代國在哪兒來著?與縉相鄰麽?愁人。

不過,她好歹能從李恪昭話中依稀捋出一點頭緒:他令無咎走了條本該安全的水路前來接應,卻不料中途有段水道已被代國占領,導致無咎轉道繞行,晚了半日才到。

李恪昭你這傻子。

你也不過肉身凡胎,哪能時時料事如神?天有不測風雲而已,與人無尤,不必自責的。

“葉冉的右腿到底沒保住。他昨日醒轉,至今一言不發,大約是恨我?”他又道。

歲行雲大驚,懵了許久,最終只是在心中幽幽一嘆。行伍者提著腦袋掙前程,不是說說而已。

葉冉明白的,不會怪誰。

只可惜古往今來雖也出過幾位“獨臂將軍”,卻從不曾聽聞有“單腿將軍”。葉冉應當是不知自己將來該何去何從吧。

良久沉默後,李恪昭啞聲又道:“行雲,你幾時才肯醒?”

她在心中無奈嗤笑:冤枉啊,不是我不肯醒,是我這眼皮子它不肯擡。

“雖在鞏都,但長久逗留終有後患,咱們最多明日就要啟程。你若再不醒,只怕得躺著進遂錦城了。”

遂錦乃縉國王都,到了遂錦才是真能徹底松一口氣的時候。

歲行雲心中不以為意地笑應:躺就躺吧,又無萬千百姓在遂錦城外夾道歡迎,誰知我躺著坐著呢。

“當年走前,我在遂錦的府中桂樹下藏了一壇‘秋露白’。那時想著,便是為這壇子酒,我也要活著回去。”

出息可真大,竟是為著一壇子酒。歲行雲有些想笑,同時又為他感到心酸。

那年的李恪昭也不過就是個半大小孩兒,他為自己留下這細致卻切實的念想,說穿了不過是因心中忐忑,需尋多些牽掛與寄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