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李恪昭命繞道至鞏都,一是為傷者求醫問藥,二是為亡者置辦棺木。

因著儀梁城外那布莊經營所需,無咎手下船隊走南闖北跑商,在鞏都自也識得些人。

江湖人收錢辦事,向來爽利不多嘴,事情很快就妥了。

原本無咎建議將十四名陣亡者就地葬在鞏都郊外,李恪昭卻堅持當初的承諾,要將他們全都帶回縉國。

無咎勸說不下,便問當地漕幫多租用了幾艘船。

為盡快讓亡者入土為安,同時也怕逗留太久夜長夢多,他們前後只在鞏都停留了四日三夜,待眾人傷勢大致穩住,船隊便啟程全速駛往遂錦。

離開鞏都的當日歲行雲便醒了,醒時身在陌生的船艙地榻上,明秀正在為她上藥。

她最重的傷在後背,自是趴臥之姿。

除後背重傷外,她身上還有大大小小外傷十余處。明秀上藥動作已算輕,但架不住她傷處太多,直疼得腦門發木,咬牙頻頻倒吸涼氣。

根本就是疼醒的。

察覺她醒來,明秀扭頭端詳她臉色片刻,又把了脈,暗暗松了口氣:“知道疼就好,如此才算當真穩住了。”

上完藥,將傷處妥帖裹好,明秀替她穿好中衣,小心扶她坐起。

歲行雲渾身是傷,哪兒哪兒都疼,便是有人扶著,要坐起身也非易事,得一點點慢慢挪。

中途數次疼得險些喘不上氣,費了好半晌才勉強靠坐穩當。

“眼下諸多不便,只有涼水將就喝,”明秀拿了水囊小心喂過去,卻半垂眼簾避過與她四目相接,“無咎說,再過幾日進了瀾滄江才無後顧之憂,那時只要有碼頭就能靠岸尋些熱水熱食。”

歲行雲向來不是嬌氣之人,倒不在意熱水冷水。就著水囊抿了小口,幹涸的唇得到滋潤,她順過那口氣,便接連向明秀發問。

“公子可無恙?咱們的人活了幾個?傷得重嗎?葉冉現下是何情形?”

昏睡多日初醒,嗓音幹澀沙啞到讓她自己都不忍卒聽。可此刻哪顧得這許多?

“公子毫發無損,”明秀擡眼覷向她血色盡失的唇,“連我在內總共活了十九個,你與葉冉傷得最重。你是失血過多,葉冉失了右腿。”

歲行雲緩緩閉目,後腦勺輕抵身後船壁,中氣不足地喑啞輕道:“與他相比,我失點血算個屁。”

失掉的血養養就有了,傷口再深也會愈合,最慘不過就背上留道疤,總歸還全須全尾。

而葉冉,卻再不是從前的葉冉了。

對於葉冉的困境,眼下誰都無計可施,氣氛登時陷入沉重。

待到歲行雲重新睜眼,明秀便道:“你才醒,還是少說話為好。聽我說就是。”

*****

那夜無咎帶了五十人,恰在歲行雲與葉冉倒地前趕到。

彼時歲行雲已撐到近乎麻木,只盯著對方首領打算玉石俱焚,葉冉卻是察覺到無咎等人到來的。

葉冉之所以與歲行雲同時動作撲向齊文周,正是為吸引對方注意,讓無咎可更隱蔽地近前來攻其不備。

趁齊文周等人的心思全在歲行雲與葉冉,無咎帶人悄無聲息地自草叢匍匐趨近,堪堪趕在她斷齊文周一臂後接手戰局。

齊文周在轉瞬即被斷手斷腳,追兵一時又吃不準無咎到底帶了多少人來接應,自是亂了方寸。

群龍無首的追兵未再纏鬥,擡了齊文周便迅速後撤。

追兵暫退後,無咎也無心戀戰,迅速與手下一道將傷者亡者帶回。

“過後公子命轉道鞏都,求醫問藥、置辦棺木,”明秀澀然笑笑,“無咎本打算將他們就地葬在鞏都,如此也不拖累行程。可公子不肯。他當年承諾過會將我們帶回,一個都不落下。無咎便租用了鞏都漕幫幾艘船放置棺木,就跟在咱們後頭。”

見歲行雲面色蒼白地閉目抿唇,明秀百感交集,一聲長嘆後,又拿了水囊再喂她。

“金枝他們醒來後也問了同伴。聽說陣亡那樣多,全都成了淚人,花福喜更是哭得當場又厥過去,就我不哭。他們都說我心硬如鐵,可我是醫家弟子出身,自小聽師父講多生死無常,縱使心中悲哀,也知眼淚最是無用。”

她仔細替歲行雲拭去唇角水漬,又道:“葉大哥教過,走上這條路,便是一腳踩在死字上,活著的人得學會看透。余生還長,還要見許多生離死別。”

無需沉湎於悲痛,活得越好才越不辜負那些人。

歲行雲面容平靜無波:“葉冉說得對。後死的埋先死的,早晚會重逢。”

事情的經過都說清後,明秀似是突然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眼神、語氣都拘謹起來。

“無咎手下全是男子,咱們傷者中卻多數是姑娘,這一路我得來回照應,是以無法時時守在你近前。公子也親自幫忙看顧受傷的小子們,白日裏不大顧得上你。這會兒我該去瞧瞧花福喜了,上船時她有些高熱,若放你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