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2/2頁)

終究還是被她那夜臨敵時的心黑手狠嚇到了吧?歲行雲疲憊地眨眼:“我獨自一人可以的。辛苦你們了。我精神還不大好,再睡會兒養養。”

浴血拼殺是為了生者能更好地活,這道理她上輩子就懂。

下了戰場一切便塵歸塵,土歸土,她不會被悲傷捆縛,也不會因悲痛而放縱心緒。

養傷首要是心寧身定。誠如葉冉所言,余生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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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明秀進來照應她吃了點幹糧,又替她重上了一回藥。

見明秀還是不太敢直視她,她也不自討沒趣,訕訕間疲憊襲來,便在明秀的幫助下重新趴臥回被中,接著睡。

不知睡了多久,有細小動靜使歲行雲警覺驚醒。睜眼片刻適應了黑暗,這才依稀辨出來人是李恪昭。

他姿儀倦怠,長身踟躕於艙中,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孤寂。

歲行雲眼眶泛起不可名狀的酸澀:“公子?”

李恪昭兀自側身,將什麽東西掛在了船壁上。“這幾日葉冉不大好,今日連吃喝都不肯了。”

沉嗓裏有前所未有的疲憊,低低啞啞,聽得歲行雲心中揪疼。

“司金枝、連城、阿壽也不好,見人就吐,吐得只剩膽汁還吐。”李恪昭回身又道。

歲行雲聽得心亂如麻,一時竟不知是該更多心疼誰。

眾人一團亂,沒幾個好的。

而李恪昭忙於穿梭在各船各艙安撫照應,並不比明秀輕松。

這麽多人為他死傷,他心中不會好過,在傷者面前卻必須端住冷靜持重、鎮定威嚴。

他得活成所有人的希望,可他自己的悲痛與仿徨卻不得出口。

“公子稍安,葉冉的事急不來。眼下只消有人陪著,照料他傷勢就好,不必強求他如何,他得靜靜。至於金枝他們,多半是因見著彼此就會想起那夜廝殺的慘狀。首戰後許多人都會如此,緩幾日就無事的。”

歲行雲抿了抿唇,望著他在黑暗中緩步趨近的頎長身影。

“公子若有事需吩咐我,明日再說也來得及。您辛苦多日,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嗯,好。”李恪昭應聲,竟在地榻邊坐下,旋即輕輕掀被而入。

黑暗中,歲行雲瞠目結舌:“你……”

“不是你說,早些休息?”

李恪昭仰面躺在她身側,精疲力盡的咕囔聲裏藏著幾許悲涼痛楚。

歲行雲趴臥枕間,懵懵愣了許久。等到左臂被不屬於自身的溫熱煨暖,她才如夢初醒。

“我是說,你該回自己艙中休息。”她喉頭緊了緊,小聲道。

早前在儀梁郊外山洞裏是曾如這般挨著“睡過”,可那是形勢所迫,況且還是眾人都在一處,不一樣的。

他索性也翻身趴下,側臉望著她。

漆黑中,晶亮四目相對,仿佛夜空裏兩顆孤獨星子,交相輝映,彼此陪伴。

“明秀怕你夜裏高熱反復,得有人守著,”他隱了個呵欠,精疲力盡般啞聲低喃,“她已經知曉你是‘夫人’了,自叫我來守。”

白日裏明秀總不敢直視她,她以為是害怕,竟是為著這個?歲行雲腦中亂糟糟,只覺體溫急劇躥升,卻又不是高熱那種燙法。

“你,為何要說出去?”

“別惱我。他們在背後嘀咕我逃命不帶夫人,禽獸不如。若不解釋清楚,我往後沒法做人了。”

想是疲倦困頓之故,李恪昭的聲音不大。

這話以夢囈般的調調說出,落在歲行雲耳中便活似求饒,又似告狀。

眼下情形讓她覺得荒謬,可聽了他這句仿佛藏著委屈的含糊嘟囔,又覺想笑。

本是個無可挑剔的主君,莫名被人誤以為危急之時拋下妻子,可真冤枉死他了。

行吧,主君的名聲到底比她緊要些。他話都放出去了,她還真能砍了他不成?瞧這亂的。

“好,我不惱。但睡在一處不合適吧?眼下我只是不便動彈,傷勢已無大礙,不需人時時守著的,”她無端端咽了咽口水,“可否讓明秀來將我……”

似是嫌她話多,仰躺的李恪昭手臂輕擡,反手蓋住她的眼。“別趕我,我沒處去。”

歲行雲心跳如擂。“一整個船隊十余艘船都是你的,你告訴我沒處去?”

他疲憊淺聲,語帶不自知的無力哀求:“行雲,別鬧。我很累,讓我睡會兒。只一會兒。”

耳旁是漸漸平穩的呼吸聲,眼前是輕輕蓋在自己眼上的溫熱手掌。

歲行雲覺得自己和李恪昭之間,定有一個人瘋了。

可怕的是她居然毫無鬥志,非但半點也沒想將他一腳踹飛,甚至生出“他此時其實很難過,弱小可憐又無助,睡會兒就睡會兒吧”的荒唐錯覺。

好的吧,瘋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