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兇途(第4/7頁)

少年微微頷首,並未擡頭,任由她在一旁將原先的茶潑掉,再沏滿。

她將杯子遞給他。

少年端起來眼看要喝,卻在碰到杯沿的一瞬停了下來,然後揚起暖金色的睫毛,朝她燦爛一笑:“又想騙我麽?”

又想騙我麽——

又想騙我麽?

又想騙我麽……

這句話一聲聲地從耳際擴散開,逐漸遠去了。

卻有什麽東西被它一起帶走,陷入黑幕。

秋姜醒了過來。

看見金燦燦的陽光,延續著夢境中的燦爛,照在她身上。她身下,是同樣金燦燦的沙子——沙灘?

全身的骨頭都像被打碎了一般,疼得眼淚鼻涕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咳嗽出聲,一邊忍受這樣的劇痛,一邊艱難地掙紮爬起,然後發現,自己果然是在陸地上了。

她記得她遊啊遊,最後實在沒了力氣,暈了過去。

是幸運麽?海浪順勢將她沖上了岸。那麽,頤非呢?

她踉踉蹌蹌地到處尋找,沒多久,就看到一塊破碎的礁石旁,有件熟悉的衣服。

秋姜跑過去將衣服撩開,露出下面的臉,果然是頤非,只不過他依舊昏迷,呼吸十分微弱。再檢查他的身體,發現他的右腿青腫一片,上面有個被水母蟄過的傷口。

昨晚遊到一半昏迷,原來是被水母蟄了。

秋姜拍打他的臉龐,頤非雙目緊閉,臉色灰白,身體冷得厲害。秋姜一咬牙,把他背了起來。

沒想到頤非看起來很瘦,居然挺沉。她自己本就在海裏折騰了一回,五臟六腑疼得要命,再背著他,更是舉步維艱。但即使這樣,秋姜也沒放棄,一步一挪地背著他往前走。

大概走了頓飯工夫,總算看見遠處有煙。

有煙,就是有人!

她萌生出一線希望,繼續咬牙前行。每走一步,雙腳都像踩在千萬把刀子上一般,冷汗更是雨一樣嘩啦啦地順著額頭往下流。

好難受!

好難受!

身體在不停的抗議,但意志卻愈發堅定。

“無論如何,”秋姜瞪著前方的炊煙,心想,“無論如何,我也要走到那裏再停下。”

就這樣一步、兩步、很多步。

炊煙看起來明明就近在眼前,卻怎麽也走不到。這時,背上的頤非忽然開口道:“放我下來。”氣息很弱,像是隨時都會斷掉一般。

秋姜卻是一喜:“你醒了?”

“把我放下吧。”

秋姜將他的身子往上托了托,答道:“好。等找到人家。”

頤非看著她的耳朵,眼神變得深邃而憂郁:“你走不到的。”

“誰說的?”秋姜不理他,“我馬上就到了。看到那煙了嗎?再走五十步就到了!”

頤非不再說話。

秋姜輕聲數:“一、二、三……”

她本來已到極限,無法堅持了,但頤非的蘇醒卻忽然給了她新的希望,變得不再孤獨,因為有了另一個人的陪伴,而可以繼續勇敢前行。

她心中充滿了力量。

可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的耳朵裏正不停的流出血來,一滴一滴,匯集成行,混合著汗水,一直流進了她的衣服裏。

頤非伏在她背上,看著那些鮮紅色的血珠,心底深處,湧起難以言說的悲哀。

他知道,這一幕必將永遠留在他的腦海裏,洗刷過往,變成永恒。終其一生,將再也無法忘記:有個姑娘,是如何在耳鼻出血的情況下,還背著無法動彈的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的。

這一幕,跟兩年前湖底秘道口為他死去的松竹重疊在了一起。

頤非的眼睛裏,一片水霧彌漫。

而這艱難的五十步也終於走完了。

一間破破爛爛的茅屋出現在了視線中,看在秋姜眼裏,卻比任何華麗的宮殿都要美麗。

“我們到了!”秋姜的嘴唇顫抖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我們到了!終於找到人家了!”她一鼓作氣,背著頤非過去拍門:“有人嗎?有人嗎?”

吱呀一聲,茅屋的門開了一線,一個白發蒼蒼、骨瘦如柴的老嫗探出腦袋,木然地看著她。

“老人家,我們的船在海上遇難了,我哥哥受了傷,你能不能……”秋姜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發現,眼前的景象變成了紅色。無數紅影彌漫上來,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了。

怎麽回事?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流血,血從她的眼睛裏、耳朵裏一直湧出來,她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堆血沫。

“你能不能……找大夫……”秋姜堅持將這句話說完,並從貼身褻衣的口袋裏摸出了最後一片金葉子,塞入老嫗手中。

老嫗看到金葉子,表情震驚。

秋姜說完這句話後徹底無力支撐,將頤非放到地上,扶住一旁的墻喘息了起來。血還在一個勁地往外流,她想她的五臟六腑大概受了內傷,也不知道這種地方有沒有好大夫,能不能及時得到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