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兇途(第3/7頁)

“所以,是如意夫人或者是品先生下命殺我們?”

秋姜的目光閃動著,顯然也這麽認為,但神色卻不是憤怒也不是迷惑,還是帶了些許難言之隱。

頤非道:“現在還是先想想,是一口氣遊回岸去,還是在這飄著撞運氣,等船經過?”

夜色深黑,此地臨近內海,出海船只一般都是白天出行;而回海船只又不會太多,畢竟蓮州是程國最破落的港口。

秋姜迅速估算了一下兩相利害,而且此刻海水再往東走,以她的體力應該能支撐到岸,便道:“遊!”

兩人便一起托著浮板東遊。

夜中的海水格外冷,體力流失的比秋姜預想得快許多。而且可能真是應了卦象的大兇,一路上連魚都沒看見,更別提船。

兩人遊了一個時辰後都已精疲力竭。然而二人心中也很清楚:此時絕不能停,一旦停下,便再也沒法繼續了。因此無人開口,繼續按著呼吸的節奏一點點往前挪。

半個夜月掛在天空,冷淡卻又幾近慈悲地給掙紮中的螻蟻帶來了些許光明。

頤非借著月色看了眼秋姜的側臉,忽問:“你最長遊過多久?”

“三個時辰。”

頤非剛松了口氣,卻聽秋姜又道:“但那是白天。”

而人到夜晚,意志力通常都會打個折扣。

頤非剛要說話,面色徒然一變,動作也停了一停。

“怎麽了?”

頤非很快恢復了鎮定之色:“沒什麽。繼續。我好像看見燈光了……”

秋姜望去,前方黑漆漆的海岸線上,哪裏有什麽燈光。但這個時候她也沒有體力和精力辨析,只是繼續咬牙往前遊。

遊著遊著,感覺托著的浮板越來越沉,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力竭之故,後來扭頭一看,卻是頤非趴在板上不動了。

她推了他一把,舌頭在嘴裏打了個轉,突然一時間不知該叫他什麽。

她以往見他,稱呼他為花子大人;後來,叫他三皇子;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叫他三兒。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她從來沒有喚過他的名字。

頤非被她一推,瞬間睜開眼睛,眸色有一瞬的恍惚:“我睡著了?對不住……”當即揮臂加快了速度,然而劃得幾下又慢下去,最後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又閉上了眼睛。

“頤非?!”秋姜終於叫出了他的名字,再次伸手推他,可這一次,怎麽都沒醒。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發現體溫低得可怕。

“頤非!頤非!!”秋姜大急,當即將他撈起,平放到浮板上,然後深吸幾口氣,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是拉著他繼續遊?還是自己遊回去,找到船再回來救他?

前者,成功的希望不大,因為她此刻已累得不行,更何況拖一個人前行。後者,怕就怕他隨波飄走或者就此沉沒,再也找不到。

秋姜看了眼已經失去知覺的頤非,伸手探入他衣服中翻了一遍,找到兩個小瓶子。一個瓶子打不開,另一個裏是救心丹之類的藥,當即喂了他一顆,自己也吃了一顆,然後深吸口氣,解下腰帶的一頭拴在板上,拉著他繼續遊。

他救過她。

風小雅考驗那次不算。上青花船那次也可以不算。但青花船炸裂之時,若非頤非那一拽,她肯定來不及跳。

報仇難,報恩更難。

秋姜想:仇可以不報。但恩,一定要報。

她拼命地遊著。

像九歲時,拼命想要逃出高墻;像十二歲時,拼命想要逃出聖境;像十九歲時,拼命想從風小雅身邊逃走……

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拼命。

與天拼,與人拼,與自己拼。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雖總用這句話激勵自己,但午夜夢回之際,鮮血淋漓地嚼碎在舌底的卻是三個字——為什麽?

聽說姬嬰曾說過一句話:“只因當年送走的那個不是我麽?”

她也有一句話:“只因為,我是我……麽?”

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非得是我?

為什麽命運如此待我?為什麽我要順從命運?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眼底有酸澀的東西往外溢出,視線模糊,不知是因為汗水、海水,還是其他。

血腥味不停從齒縫滲出,湧上舌尖,再被幹硬地吞咽下喉。秋姜在迷糊之前,所想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若是有壺酒就好了……

然後她便夢見了一壺酒。

那酒裝在紫砂茶壺中,被她端在托盤上,裊裊走進一間書房。

書房裏有很多很多書,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盡頭。

一少年坐在窗邊曬著陽光看書,身旁的矮幾上,茶和糕點都沒有動。

他看得那麽專注和認真,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金晃晃的。

少年穿著白色長袍,周身如沐神光,幹凈朦朧得像是一場夢境。

她將酒端過去,對他說:“換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