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夜談(上)

堂上有片刻的安靜。

“殿下所言,可有證據?”公子問。

我的心不禁吊起,一陣奇異的預感湧上來。秦王下一句會提起我那顆玉珠,繼而說出祖父是璇璣先生的事……

“無甚證據,不過猜測。”秦王道,“想來元初亦知曉,雲霓生出身淮南雲氏,乃武陵侯雲晁後人。”

公子頷首,道:“正是。不知卻又如何?”

“雲霓生得雲氏真傳,智計通天。孤觀其謀略之妙,倒是與當年王師在楚國受阻時,頗有共通之處。”

公子看著秦王,少頃,卻是一笑。

“殿下愛才,名不虛傳。”他說,“然淮南雲氏家傳之術,乃扶乩問卦之術,皆奇技淫巧,不足道也。”

秦王眉間動了動:“哦?”

公子道:“雲氏確有些神奇秘術的傳聞,我母親當年亦是聽信,故而將雲霓生留在了府中。在下與雲霓生相處三年,其平日所為,多少還是知曉。其平日施展那所謂秘術,皆不過為周圍人等算命看相訛些錢財,凡作讖言算斷,亦江湖方士路數,偶爾言中,皆出於運氣。”

我聽著,不由窘了一下。

心裏嘆一口氣。這樣憑空潑我汙水砸我招牌的話,也就是公子說了才無事,若是換了別人,我須得教他好看。

“元初此言差矣。”秦王道,“雲霓生在遮胡關和龐氏逼宮時立了大功,難道也是運氣?”

“確是。”公子道:“遮胡關之事,雲霓生曾與在下坦誠,說她路過那亂葬崗時,聽閑人議論說那些墓冢中埋著鮮卑人的黃金。她想引在下去挖掘,又怕說出來在下不信,恰好在下疑心鮮卑人要偷襲,雲霓生故而借算卦指路。不料歪打正著,挖出了鮮卑人的地道。”

秦王:“……”

我:……

“至於後來的宮變,我母親將雲霓生送入宮中,亦不過是救先帝心切,想借她擋災。其時,太醫蔡允元已鉆研出治愈中風的藥方,後來先帝醒轉,實蔡允元之功也。只是眾人更喜好鬼神之聞,竟市井閑人之口,傳得神乎其神。殿下睿智,還望明鑒。”

我聽著,不禁啼笑皆非。

當年公子還惱我裝神弄鬼,不肯跟他說實話,現在倒好,他比我遮掩得還厲害,一口咬定我什麽都不會,外面傳的都是騙人的。

“如此說來,這雲霓生除了貪財,其實無甚本事?”秦王道。

公子道:“雲霓生是在下貼身侍婢,無人比在下更知她。”

秦王莞爾,頗有些意味深長,片刻,卻頷首:“原來如此。”說罷,他忽而道,“黃遨那屍首,元初見過麽?”

公子道:“見過。”

“確是黃遨無疑?”

“自是無疑。”公子的聲音中有些詫異,“殿下以為有詐?”

秦王道:“不過有些惋惜罷了。元初與黃遨那一戰,以動治動,出奇制勝,若無先帝遇刺之事,必為天下傳頌。”

公子謙道:“殿下過譽。”

秦王嘆道:“元初每每出戰,皆有大勝,可見元初之志,實不在官場,而在沙場。”

我聽到這番言語,雖覺得秦王大約又打著拉人的主意而吹捧,但這話說得的確不錯,秦王對公子的想法猜得甚是透徹。

公子道:“無論沙場廟堂,皆在下報國之地,並無差別。”

秦王道:“然當今之世,若要報國,仍需得將兵馳騁。”

這話裏似乎藏著些別的意思。公子顯然也聽了出來,道:“未知殿下此言何意?”

“鄴城都督手握重兵,把守一方門戶,元初此番辭官,孤以為實在輕率。”秦王的神色和聲音皆是平靜,“不過不久之後,當另有轉機,望元初抓緊才是。”

公子訝然:“轉機?”

秦王卻不多說,望了望外頭的夜色,莞爾道:“今日與元初相聚,孤甚欣慰,時辰不早,孤就此告辭。”說罷,他從席上起身。

公子亦起身,向秦王行禮,而後,親自送秦王出去。

我見狀,亦不再久留,看外頭庭院無人,趕緊溜走。

回到屋子裏,不久之後,公子也回來了。

果然,他迫不及待地將秦王剛才在堂上說的話告訴我。

我隨著他在榻上坐下來,一邊聽著他說,一邊給他盛上茶。

公子說了一會,停下來喝一口茶解渴,忽而看著我:“你方才一直在這室中?”

我也瞅著他,面不改色:“當然是。你教我定要留在此處,我便留在了此處。”

公子道:“那我說這麽許多,你怎全然無吃驚之色?”

我不以為然:“秦王又不是神仙,他的想法有甚難猜。”

公子擡眉,來了興致:“哦?你猜猜他還說了什麽。”

有甚好猜,小兒一般……我腹誹著,心底卻是一陣甜。因為我知道,他只有在我面前才會這樣。

我想了想,故意道:“秦王說了他為何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