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夜客(下)

“且請秦王在堂上等候,我隨後就到。”公子向門外道。

青玄應一聲,離開了。

公子深吸口氣,少頃,看向我。

我也看著他。

他面上已經恢復了平常之色,無奈地笑了笑,摸摸我的頭發,松開了手。

“不知秦王來做甚。”他說。

管他來做甚,我們繼續。我心裏道。

“他能有什麽好事。”我沒好氣,“他白日才到雒陽,夜裏就來見你,讓外人知曉,只怕要變成你與秦王勾結。不若讓青玄去說你睡下了,日後再見。”

“勾結?”公子淡笑,“只怕當下局勢,人人都恨不得能與他勾結。”

“那可不一定。”我說,“先帝雖有意讓他回遼東,但還未下詔。如今換了一朝,他能不能回去可不一定了。”

“換了那一朝都一樣,他定會回去。”公子道,“只有他能穩住遼東,連先帝都讓步了,周氏要穩住大局,更不會輕舉妄動。”

我想了想,道:“故而此番秦王入京,其實也有意借機向周氏示好?”

公子唇角彎了彎:“我去見他一面不就知曉了。”

這麽說倒也有理。我點頭。

“霓生。”片刻,公子看著我,“我要出去了。”

“嗯。”我說。

“你的手。”

我回過神來,不舍地把手從他腰上松開。

公子的目光意味深長,將我鬢邊的頭發撫了撫:“我不知要與他談到何時,你可早些去歇息。”

誰要歇息。

我陽奉陰違,乖乖地應了一聲。

公子微笑,從榻上起來,往門外而去。

秦王一身常服,正坐在堂上。

他面前的案上放著一杯茶,當是青玄烹的,略滿,秦王似乎只喝了一口就放了回去。

公子府中的仆從稀少,堂上除了青玄,並無別人服侍。

我輕易潛入,躲在了堂後的角落裏,透過一扇屏風的雕花,窺視著外面。這個地方,只能看到公子的一點側臉,但能看清秦王的正面。

“孤記得,上次見到元初,還是三年前。”秦王的聲音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元初別來無恙?”

公子道:“在下無恙。未知殿下今夜蒞臨寒舍,所為何事?”

“無甚事,不過想來看看你。”秦王道,“孤今日回到王府中,無意中看到元初三年前贈與孤的那杜伯度的賦,想起當年之事,頗覺懷念。”

我聽著,不由翻個白眼。他還有臉提當年,公子送他那般貴重的禮物仿佛喂了狗。

公子笑了笑,道:“殿下實客氣。”

秦王道:“孤離開秦國之前,常與子懷說起你。子懷還將一件禮物托與孤捎給你,孤本想在安鄉派人將此物送來,不想出了這般大事,孤亦想見你一面,便親自帶來。”

說罷,他看了看旁邊侍立的內侍。

那內侍將一只長錦盒捧上前,恭敬地放在公子的案前。

我瞅去,只見公子將錦盒打開,裏面放著一副卷軸。青玄上前,將卷軸取出,平攤在案上。那是一幅字,仿佛寫的是一首詩,字跡我能認出來,正是謝浚的。

秦王當真雞賊。

雖然謝浚在秦王帳下,秦王當年逼宮之事,少不得有他輔佐,但公子對謝浚一向保留著敬意。秦王將謝浚搬出來,就是讓公子拉不下臉。公子這種沒吃過大虧又讀書讀多了的人,最容易撇不開情義。

果然,公子將那幅字細細觀賞,許久,贊嘆道:“子懷兄書法又精進了許多,果當世之俊傑也。”說罷,他看向秦王,一揖,“多謝殿下。”

秦王微笑:“元初能喜歡,自是最好,不必客氣。”

公子讓青玄將謝浚的書法收起,對秦王道:“子懷兄現下仍在秦國?”

“正是。”秦王道,“不過他不久便會到遼東去。”

我聽著,心中微微一動。秦王這話何意,傻子也能聽出來,乃是告訴公子,他重回遼東已成定局。

“哦?”公子的聲音聽上去並無波瀾,“想來殿下也要回去了。”

秦王道:“近年來遼東北面亦不太平,孤本想在秦國多清靜兩年,如今看來卻是無望了。”

我不禁冷笑。這話說得,仿佛是朝廷在強他所難。

公子道:“朝廷此舉亦乃情理之中,遼東之事,恐怕除殿下外,朝中無人更為熟悉。”

秦王一笑,沒有接話。

“孤今日來到時,就聽聞你又辭了官。”他問。

公子頷首:“正是。”

“不知元初將來有何打算?”

“無甚打算。”公子道:“在下為官以來,常為庶務羈絆,無暇讀書寫字,如今得了閑暇,則再好不過。”

秦王看著公子,片刻,微笑:“如此說來,元初仍打算留在雒陽?”

公子似聽出些意味,道:“殿下可有甚指點?”

“不敢說指點。”秦王道,“不過覺得元初有濟世之才,若將時日荒廢在這深宅之中,頗為可惜。當今天下之勢,元初亦知曉,無處不須能人支撐。元初辭官因由,孤亦有所聽聞。朝中時局多變,起落皆是常事,元初不必因此裹足不前。朝廷要在遼東設一都督,孤欲推舉元初擔任此職,不知元初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