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鄴城(上)
天有些陰,傍晚,天色黑得很快。
離鄴城還有數十裏的時候,船戶尋了一處水岸,將船靠上,用纜繩系在河邊的一棵柳樹上。
我望了望四周,道:“怎選了此處?前後連個人家都不見。”
船戶一邊拿著炊具去岸邊生火燒食,一邊道:“這地界荒得很,天又要黑了,且再往前水流湍急,不好行船。郎君將就一宿,到了天明我等便繼續趕路,明日午時前便可到鄴城。”
我了然。
沒多久,船戶把飯食做好。我端著碗,到船尾去賞景吃飯,吃完了再走回來,將空碗還給船戶。天空中無星無月,只有岸邊點起的篝火,照得四周草木和河水影影綽綽。
夜風漸涼,船戶從艙裏取出被褥來,對我說:“郎君今日趕路累了,在這艙中早些歇息。”
我點頭,看了看他艙中的物什,道:“足下這只有一人的被褥?”
船戶道:“哦,這船艙小,只夠放一人的。”
“那你鋪蓋何物?”我又問道。
“我麽?”他笑笑,一邊替我將鋪蓋攤好,一邊說,“郎君真是個體貼人,我等粗糙日子過慣了,在篝火邊上睡睡就是了。”
“如此。”我也笑笑,不再客氣,躺到船艙裏去。
這船上前後有簾子,拉上可避光遮風。夜色越來越深,除了篝火的光亮之外,伸手不見五指。河面上的風一陣一陣,吹得草木颯颯,水波起伏。
船微微搖晃著,仿佛搖籃,催人困倦。
我正打著盹,忽然,聽得那河水的波浪聲中,摻入了一絲異響,仿佛有人踏上了船板。
“郎君,睡了麽?”只聽船戶的聲音從簾子外面傳來。
我沒答話。
過了會,又聽他道:“郎君?”
我仍不出聲。
未幾,那放下的簾子被拉開,岸上的篝火光透了進來。
我坐在另一頭的簾子後面,從縫隙裏窺覷著。出乎我意料,出現在船艙外面的卻是兩個人。
仔細看去,一個年輕模樣的是那船戶,另一人則是個彪形大漢,一身黑衣,面上用一塊黑布蒙著口鼻,像是個正經來劫道的。
“四伯,”只聽船戶的聲音有些猶豫,“真要做?”
“莫猶猶豫豫似個婦人。”那大漢不耐煩道,“你藥都下了,為何不做?他現在睡得似死豬一般,你去將他結果了。”說著,將一把刀塞到船戶手裏。
這聲音聽得有些耳熟,我想了想,記起來。先前在黃河邊找船的時候,因得尋船的人多,我一時找不到。不久,有一個笑起來滿面橫肉的人來攬客,這船就是他帶我去的。我當時正急著去鄴城,見這船也算不錯,便定了下來。
現在再看此人,身形與那大漢別無二致,應當就是同個人。
心底嘆口氣。我以為我一路小心,能夠安然到鄴城,不料還是想得太簡單。方才吃飯的時候,我就聞出了那飯裏蒙汗藥的味道,很淡,但騙不過我。這下藥的船戶想來是個新手,把式太嫩。
“要……要殺人?”船戶不敢接刀,似有些著急,“四伯,不是說好了就劫財?”
“蠢貨!”大漢道,“這人要去的可是鄴城,鄴城裏的都是軍戶!這人穿得一身破衣裳,但生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哪裏像個貧苦人?還有他那包袱,縱是裝得好也難逃我眼力,沉甸甸的,必是有些財貨。這樣的人,若是個什麽官的親戚,由著他活著去跟前告一狀,你我吃不了兜著走!”
我心想,這人看著五大三粗,倒是有些見識,想來是個匪盜老手,也不知手上攢了多少性命。
“這……”船戶仍有些猶豫,“四伯……我新來,不曾殺過人……”
大漢唾了一口:“廢物!”說罷,一把將他推開,自提了刀,走進船艙裏來。
我心底計較著,原本想用藥粉給他潑面迷暈,但他用布蒙了口鼻,只怕效用不好。這是在船上,萬一打草驚蛇被他反制,我是沒處躲的。
狹路相逢,他既是來殺我的,便也不須我客氣了。
只見那大漢鉆進船艙動作頗為熟稔,就算船時不時搖晃,腳步也穩穩的,不見一點亂。不過這船艙畢竟低矮狹小,他須得弓著身,才不至於撞到頂棚。
鋪上,那被子隆起一長條,仿佛有個人蒙頭睡在裏面。而頭的位置,就與我藏身之處隔著一道簾子。
大漢大約已經認為我不會醒來,一把掀開被子。
當他看到被子底下的包袱和枕頭,愣了一下。
而不等他反應,我已經從簾子後竄出來,將手中的尺素從下往上插進了他的喉嚨。
縱然是光照不定,我也能看到大漢倒下時,臉上痛苦而不可置信的神色,捂著鮮血淋漓的喉嚨說不出話。
我不理他,徑自出到外面,那船戶大約不曾見過這般場面,早已經嚇得雙腿發軟,跌跌撞撞跑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