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亂起(下)

我不能告訴萬安館眾人說我要去鄴城,只得撒個謊,說我要獨自回一趟譙郡。

不出我意料,眾人皆訝。

“去譙郡?”阿香問,“便是要回夫家了?”

夫家二字撩得我心癢癢,我說:“正是,丈夫送信來,說那邊離開久了也不好,教我回去看一看。”

“夫人一個人去?”老錢不解地道,“那譙郡可有千裏之遙,路上無人服侍如何使得?”

我說:“這不必操心,縣長已經為我安排妥當,一路舟船車馬及服侍之人都少不得。”

眾人見識過柏隆在公子面前畢恭畢敬的模樣,這些日子,柏隆也來過萬安館見我,聽得這番話語,皆露出了然之色。

小鶯卻仍有些疑惑:“可那都是外人,又不知夫人脾性,如何伺候得好?夫人不若將我帶上,也好省去這般麻煩。”

我說:“你昨日不是還鬧了腹痛?此去譙郡長途跋涉,你路上病倒如何是好?”

小鶯嘟噥:“我豈有那般弱……”

我緩聲道:“你還是在家歇息好,等我回來,下次出門再帶你去。”

阿香在一旁聽著,對小鶯道:“夫人也是體恤你,你還是莫執拗了。上次城東的孫家夫人去盱眙探親,還不如譙郡遠呢,身邊的小婢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路上倒成了別人服侍她,豈非更是麻煩。”

小鶯聽著,大約覺得有理,卻瞅著我又道:“那……夫人還回來麽?”

我訝然:“為何不回?”

小鶯道:“主公和夫人舅姑都在那邊,此番叫夫人回去,萬一……”

“那邊是那邊,萬安館是我多年心血,怎會棄之不顧?”我說著,笑了笑,“放心,我去去就回。這些日子,你們好好守在館中,我若有事,會托人捎信來。”

小鶯和阿香等人相覷,應下來。

我又對老錢道:“我不在之時,館中諸事須勞你代管。若有處置不得的難處,便去稟告縣長。”

老錢拱拱手:“夫人放心。”

我又交代一番,不再耽擱,自去收拾行囊。

午後,當我來到岸邊,柏隆已經為我備好了船。如我先前交代,上面像模像樣地放了幾個婢女仆人。萬安館眾人見了,自不再生疑,向我別過,送我離去。

揚州漕運甚為便利,輕便的客船,可順著水路到汝陰。路過淮南的時候,我頗有下船回鄉去看一看的沖動,但思索之下,繞一圈來回又要花費幾日,事急從權,仍往鄴城而去。

遠離了海鹽,便再無假裝的必要。我一向習慣獨來獨往,在豫州的汝陰下船之後,我對船上領頭的阿濤說,讓他帶著人自行回去,別人問起便說我夫家的人來接了。阿濤是柏隆身邊的機靈人,見我如此說了,也不多言,按我的意思給我留下一匹馬之後,自領著人回頭。

我尋個去處,打開包袱換了衣裳,穿上久違的男裝,戴上一頂鬥笠,背上行囊上了馬,沿著大路往北而去。

鄴城雖和雒陽同在司州,但比雒陽靠北,路途更加遙遠。北方不像江南般水網縱橫,汝陰到司州只可行陸路,就算有馬匹疾行,也須得七八日以上。公子不知我去,故而我須得抓緊,免得當朝三心二意,什麽時候又把公子調走了,讓我白跑一趟。

三年前,我和公子從淮南出來的時候曾經路過汝陰。當我騎著馬沿著道路前行,望著四周的景色,不禁憶起當年和公子一起乘車時的諸多事來。

那時,公子千裏迢迢從雒陽追到淮南,說什麽久仰祖父要給他掃墓,我卻只覺得猝不及防和麻煩,唯恐他發現我的勾當,一心想著將他哄走。

過去種種,現在想起來,心中又暖又甜,同時,又覺得自己遲鈍得像個白癡。要是讓我回到過去,我就答應公子替我贖回田莊,反正他的就是我的……

我一邊無邊無際地做著白日夢,一邊卻留意著周圍,不敢放松。畢竟在三年前,我在豫州見識過各種匪盜之事。如今我雖刻意將自己打扮得像個窮鬼,但畢竟還騎著一匹馬,並非無物可劫。

不過出乎意料,我走了小半日,路上並不見有人攔路發難,連從前那些隨處可見的流民也難覓蹤影。

莫非是朝廷那收置流民的詔令竟是有了用處?我詫異地想,若真是那般,倒也不賴。

雖然今上怎麽看也不像個才能出眾的皇帝……

正思索著,忽然,我瞥見了路邊的茶棚。

那正是當年公子吃過茶的地方,我記得茶棚主人叫杜之洋,他的外甥於寶三兄弟,偷了公子的玉佩。

茶棚裏的人進進出出,生意似乎還是不錯。

我望望頭頂的太陽,又摸摸唇邊貼的小胡子,忽而來了興致。現下接近午時,我覺得有些餓了,倒正好去歇歇腳喝喝水,看看那幾人如何。

當我拴好馬走進茶棚裏的時候,出乎意料,出來迎客的是個婦人,旁邊打雜的年輕夥計也面生,似乎已經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