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蟻穴(下)

如公子所言,沒多久,我就聽到了皇帝對諸侯王正式下手的消息。

大概是果真錢糧見底了,比起朝廷從前拖拖拉拉了的辦事風格而言,此番著實算得雷厲風行。朝廷按照各王國的戶籍和土地之數,定下了各國每年的進貢之數,比起往年,皆大蝠增加。一些大國,如會稽國、齊國等,達五倍之多。此令頒布之時,仍在先帝治喪之期,幾乎所有諸侯王和宗室都在雒陽。同時,皇帝還下詔,給各諸侯王都安排了京中的官職,修葺府邸,王宮臣屬皆搬入京中,無事不必離京就國。

海鹽隔江對岸就是會稽國,這般震動的消息,很快也傳到了海鹽。我每日到堂上,總能聽到有人在議論此事。諸侯王的富庶,天下人人皆知,許多人以為早該如此,拍手稱快。

此事我早已知曉,並不覺意外。我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秦王。

先帝駕崩之後,秦王以遼東鮮卑勢大,防務甚重,不得脫身為名,並未到雒陽奔喪,而是派遣了秦國內史等人到京中代為奔喪。皇帝頗為體恤,沒有斥責,但就在下令各國增加進貢之後,又下了一道旨,將秦王任為太宰,令他入京履職;同時,由幽州刺史梁玢領護匈奴中郎將,將遼東兵馬歸入其帳下。

此事是從柏隆那裏得知的,聽聞之後,我很是吃驚。

我沒想到皇帝會做出這般舉動。秦王在遼東經營多年,兵將對秦王中心耿耿,這無人不知。先帝雖一直懷著弄死秦王的心,卻不曾下手,亦是忌憚於此。而今上竟然想憑著兩道旨意奪秦王兵權,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

柏隆見我不言語,道:“夫人莫不是在擔心秦王性命?”

秦王性命?我想到那張臉,心裏嗤一聲。秦王那樣渾身心眼的人,連先帝奔喪都敢不去,皇帝下個旨又算什麽?若無旁事,他應當又要重施故技,頭疼腦熱之類的理由隨便找兩個,賴在遼東不走,就算皇帝親自去遼東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我放心不下的,是公子。

新帝繼位以來,所有的政令都與公子的意願相左。就比如諸侯王之事,公子深知諸侯王的實力,故而一向主張緩而圖之,不可冒進刺激,以防橫生亂事。但皇帝顯然並不這麽想,如今這些舉措不過是第一步,後面應當還有招數。而從這些事上面可以看出,皇帝並不像先帝那般器重公子。

心中有些無奈。公子之所以仍然回雒陽,乃是因為他終究放不下那胸懷天下的大志。故而我能想象,他如今應當並不快活。但他給我的信裏,全然沒有頹喪之氣,就算提到些不如意的事,也總是筆調輕快地一語帶過。而與此同時,他似乎怕我擔心,因為忍不住去找他而身陷險境,在信中再三告知我,要我乖乖留在海鹽,不要離開。

“會稽國那邊,可有甚消息?”我問柏隆。

柏隆道:“有是有,但無甚要事。會稽王宮中的屬官和世子家眷近日都啟程去了雒陽,國中甚是安寧。”

我頷首:“如此。”

公子甚為守諾,從雒陽給我寄來的信,差不多十日一次,每次從函中取出來都有一小疊,讓人心滿意足。而我的生活,亦由從前每日想著能賺多少錢變成了想著下次接到公子的信能有幾頁紙。

在信中,他用漂亮工整的字,絮絮叨叨地向我說起每日的事。諸如朝中遇到了什麽事,雒陽近來如何,我們共同知道的那些人家出了什麽八卦之類的,就連桓瓖近來又在跟哪家美貌的貴婦人鬧起了不清不楚的牽扯,我也都知道了。

公子就像個閑人,熱衷於將泡茶舍時聽來的是非一件一件轉述,而全然不似那個世人口口相傳如出塵仙人般的名士。

想到這些,我不禁有些得意,因為我知道,他只在我一個人面前這樣。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兩三個月過去,七月流火,早晚的天氣都有了些涼意。

今年的年景不錯,我每日在堂上聽各地客商們談論各地軼事,除了冀州鬧了場旱災,別處並無大災患。我估算著,各地的收成安穩下來,再加上諸侯王們增繳的進貢,朝廷的燃眉之急當可緩解。從柏隆那裏打聽,亦是這般跡象,因為朝廷並未像先前那樣催命一般地敦促他交鹽。

當然縱是如此,柏隆也不敢怠慢。

虞衍的婚事操辦得極快,就在婚禮後不久,虞氏名下的鹽田也已經開墾完畢。虞善招募了鹽工萬人,日夜開工,每月可產鹽兩萬擔。柏隆按照我的指點,並不親自接觸此事。他將一名虞氏出身的府吏任命為鹽吏,專司鹽倉出入。虞氏的鹽直接運到鹽倉,與官家鹽場產出的官鹽混在一處,再裝上官船運往郡中。

私鹽之利乃是天下之首,虞善是個聰明人,知道此事利害,雖然須得負擔官鹽空缺,但毫無怨言,虞衍成婚,還將柏隆請了去,奉為上賓。柏隆曾擔心虞氏的私鹽產量甚大,風聲傳出去,對他不利。但虞善頗有主意。他鹽場中的鹽除去供給官府鹽倉的部分,余下所有皆裝上海船,走海陸運往南方,分銷嶺南及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