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金蟬(下)

說罷,我收起薄刃,將阿洪放開。

阿洪即刻趴下,用手指摳喉嚨眼,幹嘔起來。

“沒用的。”我一邊將薄刃重新塞進袖緣針腳的縫隙裏,一邊不緊不慢地低聲道,“這毒只要入了口,就算將黃疸水吐出來也無濟於事。”

“阿洪,你做甚?”外頭的陳定問道。

阿洪盯著我,因為嘔吐而漲紅的臉上神色不定。

少頃,他啞著嗓子對外面答道:“無事,我喝水嗆了一口。”

陳定“哦”一聲,沒再問下去。

我知道此事已經是妥了,看著阿洪,依舊微笑,神色平靜。

“你……你要做甚?”阿洪靠在馬車的壁上,如同防備一個妖怪。

“不做甚。”我說,“我要你稍後到了地方,仍將那麻袋扔到河裏去。”

阿洪露出詫異之色,看著我,片刻,又看向那麻袋,神色不解。

“可那麻袋已空癟無物,我拉出去,只怕陳定不信。”他說。

我笑了笑:“你身上的冬衣甚是肥大厚實,脫下來塞進去不就是了。”

阿洪:“……”

他一臉不可置信,仿佛我是個喪盡天良的人。

陳定駕著馬車,很快到了河邊。

這是雒水的一處河灣,水深而緩,有一段棧橋從岸上延伸入水中。這般隆冬時節,沒有人來撈魚,顯得人跡罕至。

阿洪倒也是個會演戲的。馬車停下之後,他將麻袋扛在身上,作吃力狀,往棧橋上走去。

我躲在馬車裏,只聽陳定道:“你怎不穿外袍?不冷麽?”

阿洪聲音生硬:“不冷,穿外袍做甚,礙手礙腳!”

我從馬車的縫隙往外望去,只見阿洪將麻袋放下的時候,陳定朝阿洪走過去,似乎要幫手。

“不必,”阿洪發現,又即刻止住他,道,“你方才不是也說內急,去如廁便是。”

陳定:“可你……”

“我一人做完便是!”

“扔入水中總須得兩人。”

“不必,並無多重,你快去,我等還要趕回城中。”

陳定大約是對阿洪的體貼十分贊賞,笑了兩聲:“如此,回頭請你喝酒。”說罷,他拍拍阿洪的肩頭,轉身走開。

阿洪一人留在麻袋前,片刻,擡頭朝這邊看了一眼,手腳麻利地將一塊布兜上大石頭,綁在麻袋上,然後繼續扛著麻袋,從棧橋上一下扔到河裏。

許是穿著單衣十分冷,阿洪動作很快,扔完之後,看了一會,即縮著脖子跑了回來。

但他掀開車簾之後,有些詫異,停住,往四下裏看了看。

“怎麽了?”陳定如廁完回來,看他呆立著,問道。

“無……無事。”阿洪說著,神色仍疑惑。

“快上車吧,我等早些趕回去覆命才是。”陳定一邊說著,一邊牽著馬掉了個頭。

阿洪也不再出聲,上了馬車。

未幾,那馬車走起,掉頭順著原路回去。

我從藏身的樹叢裏鉆出來,看著那馬車離去的影子,摸了摸還在隱痛的後腦,籲一口氣。

我用□□嚇唬阿洪,不過是為了方才行事方便。就算沒有使那花招,我也並不擔心他回去之後,會將我還活著的事告訴長公主。因為長公主的脾性,桓府裏的人都明白得很,事情辦砸了,她首先要做的不會是善後,而是處置那辦事不力的人。

沒想到我會栽在長公主的手上,著實讓我十分意外。

從小到大,只有我算計別人。就算是秦王那樣被我視為對手的老狐狸,也不過是跟我鬥鬥智,最粗魯的行為也不過是讓侍衛將我架到他那車上去。

而像長公主這樣,派人把我打暈並想把我沉到水裏淹死,我還是頭一回遇到。

長公主讓手下將那麻袋綁上石頭沉入水中,自然是打著讓我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主意。公子不是傻瓜,他知道長公主會因為他而遷怒於我,我突然不見,他一定會懷疑是長公主下了手。所以,她就必須裝作我是自己逃跑不見而不是遭人毒手,這樣,公子找不到答案,久而久之也會想開,認為我是真的遠走高飛了。

要把一個人抹掉又不讓別人起疑,最好的辦法便是如此。

遇到這樣的事,說不震怒那是假的。

當我醒來之後,從阿洪和陳定的言語裏面得知了長公主幹的事,我一度想幹脆直接殺回桓府將長公主的頭擰下來。

但冷靜下來之後,我忽然覺得,眼下境況,似乎並非壞事。因為就算沒有長公主這一出,我也會走。

只是按照原來計議,我是拿著籍書名正言順地離開,而不是現在這樣成了死人。

公子說得沒有錯,朝中的事,我涉足太深,不僅長公主、秦王、豫章王,就連皇太孫也知道了我做的事。這的確很不好,最大的影響,就是我那正大光明地回到祖父的田莊中去繼續過回從前的日子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