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金蟬(上)

頭沉得很,好像壓了萬鈞的石頭。

我在顛簸中漸漸恢復知覺,迷茫中,先前的事紛紛湧起。

——賤婢……

眼睛倏而睜開。

耳邊充斥著嘈雜的聲音,我躺著的地方,似乎是在馬車上。

嘴巴裏被塞了東西,像是破布,我的手也被反綁著,四周不算漆黑,但看不清。我睜大眼睛觀察,自己似乎是被裝在了一個麻袋裏面。

後腦仍隱隱生疼,下手的人功夫實在不怎麽樣,力道拿捏得不好,也沒有打中要害,以致於我暈得不夠透徹。

不過這馬車甚為顛簸,當是在土路上跑,將我的身體震得篩糠似的。

“……阿洪,這路上這般顛簸,她不會醒來吧?”

我聽到外面有聲音傳來,像是馭者。分辨了一下,當就是方才在門外喚我的內侍。

“放心吧。”那個叫阿洪的人聲音很近,應當就在我的身旁,毫不在意地答道,“就算她醒來又如何?嘴堵著,手足也捆著,莫非還能飛了?”

此人我認得,是長公子身邊的侍衛,平日在府中擡頭不見低頭見,雖不算熟識,但也時常打招呼。

而外面的內侍叫陳定,平日裏時常來公子院中給長公主傳話,也算得熟人。

加上一個徐寬,此事是長公主指使,乃是無疑了。

只聽阿洪嘆口氣:“我說,張內官下手也太狠了。這雲霓生一個女子,又是打暈又是捆綁的,她平日為人不錯,還給我算過命。”

“我等都是聽人吩咐的,哪管得了許多。”陳定道,“這雲霓生也是咎由自取,早聽說她勾引公子,不幹不凈的,今日公子竟跑到聖前請命,說要去任平越中郎將。”

平越中郎將?我正艱難地用活動著雙手,試圖從衣袖的緣裏尋找一直以來暗藏的薄刃,聽著這話,不禁定住。

平越中郎將,乃鎮守南越的主官,統轄南疆兵馬,治所在廣州。雖是個領兵帶將的官職,但南越離雒陽遙遠,故而它地位雖相當於刺史,卻不算個好差事。往常,皇帝要是對哪個地位頗高的人有了看法,又不願意撕破臉,便會將他任為平越中郎將,以一腳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而上一任平越中郎將,就是這麽一個倒黴的人,不久前死在了任上,數日前消息才剛剛傳報到朝廷。只是朝中爭鬥如火如荼,無人分神理會此事。

“這與雲霓生何幹?”

“怎會無幹?公子這些年來,愈發與家中對著幹。又是習武,又是一意孤行去河西,又是要出去開府,他一個金枝玉葉的公子,何來這許多想法?不都是那雲霓生唆使的?”

“可長公主這些年來也不曾說過什麽。”

“長公主不說,可不見得她不曾記在心裏,她一直忍著,也不過是看雲霓生為公子擋災之事。”

“莫非現在不須她擋災了?”

“屁的擋災。”陳定道,“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表公子手上,淮陰侯也想給他尋個擋災之人,便來求長公主將當年給公子算命的方士請回來。你莫說,就在上個月,還真的將他找到了。不過長公主不曾告知任何人,也不曾告知淮陰侯,卻請那方士又給公子算了一遍,問他可有另外給公子擋災之法。那方士得了長公主錢財,也是爽快,當即作法,說公子因得長公主多年來修善積德,命數已改,如今乃大吉之相,便是無人輔弼也可平步青雲,福壽延綿。那方士還給雲霓生也算了一卦,說的什麽我就不知曉了,不過應當不是什麽好話。”

阿洪似咋舌。

“還有這般曲折?”他說。

“那可不!”陳定道。

“可昨日長公主還讓雲霓生去宮中給聖上擋災。”

“那有何妨,她可擋災乃是實情。”陳定道,“何時用何時不用,長公主早就想好了。徐內侍這會恐怕正領著人搜這婢子的屋子,據說她偷了府中許多錢財,嘖嘖……”

我聽著,明白過來。

心中長嘆一口氣,我究竟是將長公主想得太簡單。回想起徐寬那話,長公主當是對我的把戲起了疑心,只不過覺得我的計策確實有用,將就著裝下去罷了。她那般爽快地給了我金子,又給了我契書,現在想來,確實過於順利。

祖父曾說,不管對方如何蠢,同一招切不可用上三次。

不幸,這也是一讖成真。

“是不像話了些,不過也犯不著如此。”阿洪嘆口氣,“這侍婢,公子一向甚是喜歡,府中誰不知曉。長公主這麽幹,只怕公子要鬧起來。”

“那也無法。”陳定道,“公子為了她竟推拒了南陽公主的婚事。且他要去做那平越中郎將,你道是為何?”

“為何?”

“廣州離雒陽何止千裏,公子定然是要借機帶著雲霓生同往,逍遙自在去了。且不說長公主舍不舍得公子去那麽遠,此番公子立了這般大功,長公主可是想將他推上散騎常侍之位。一個十九歲的散騎常侍,那是何等了得,只怕下一步便是要去當侍中,可不比那什麽平越中郎將強上千倍。雲霓生竟敢引誘公子這般自棄,長公主豈肯容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