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尺素(上)

那馭者拿錢辦事,倒是爽快,天色擦黑之前,將我載到了伏牛裏。

秦王麾下軍紀嚴明,在雒陽城中我已經見識過,如今來到這伏牛裏,算得又開了眼界。

皇帝令遼東軍士撤往此處,是上午下的詔。半日之內,這些兵馬全數撤出了雒陽,行至伏牛裏紮營,從高處望去,方圓十裏,營帳整齊如棋局,排布有序,全無混亂之態。

我知道這樣不易。五萬人的行動,無論在何時何處都是及其繁瑣的大事。

如先前在河西,荀尚所率兵馬不過兩萬,其中有雒陽的北軍,也有涼州的州郡之兵,都是正經的王師,但以我所見,無論是駐紮還是開拔,各部配合都算不上有序,時而還會出些亂子。如中軍走到了先鋒前面,不同將官所部兵馬因占道而各不相讓阻塞不前。每日紮營的時候則更是混亂,營地劃分不一,連公子這樣初涉行伍的人也能看出不妥來。

但於我而言,這不是好事。

秩序過於井然,則意味著不好渾水摸魚。我要混進去偷東西,則甚為為難。

不過幸好,我並非全無準備。我摸摸腰帶底下,那裝工具的小囊仍好端端地藏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世間講究打扮的女子,無論去何處總要帶個裝著胭脂眉黛的荷包,我亦是一樣。我的每件衣袍,都在內側封了暗袋,不過裏面裝的不是胭脂眉黛的荷包,而是一只盛著各色實用物什的小囊。無論迷藥毒煙,還是膠粉顏料,小囊裏都有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我這暗袋的位置與別人的不一樣,它縫在腰部,裹上腰帶以後,就算有人近身來搜,也不易被察覺,專防遇到今日這樣的陰溝翻船之事。加上那阿洪是個正經的侍衛,大概覺得我也是個正經侍婢,搜出的錦筒之後,就沒有再進一步細搜,我的秘密也並沒有暴露。

秦王是個謹慎的人,他顯然信不過皇帝,這些兵馬雖然駐在雒陽城外,卻也似應對戰事時一般,在四周立起鹿砦拒馬,還臨時搭起了崗樓。

當然,這對我而言並無多大妨礙。

那些鹿砦拒馬都是臨時立的,對付大群的兵馬自然有效,對付獨行的小賊卻還不如普通宅院的院墻。而就算那崗樓夠高,可瞭望得遠,也有目力死角之處。而今日入夜後,天空籠起了雲,無天光可照明,正是有利。

自從去慎思宮救太子妃和皇太孫,那身玄衣就一直穿在我的外袍底下沒有脫過。我在營寨附近尋一處灌木叢,將外袍脫下,記好了位置,然後,往營寨邊上摸去。

秦王的確是個對用兵很有心得的人,依著地形,將各處崗哨設置得很是穩妥,互相成瞭望之勢,可彼此照應。我想,如果那時攻打石燕城的是秦王,就算他跟荀尚一樣貪功冒進,也必然不至於會被禿發磐劫了營。

不過也並非挑不出遺漏。無論是巡邏還是崗樓上的軍士,總有換班的時候,而因得要用晚膳,入夜之初定然會換上一班。我在一處偏僻的地方守著,果然,沒多久,一隊巡邏的軍士剛離開,崗樓上就傳來了言語聲,瞭望的軍士從崗樓上撤了下去。我挑的地方剛好有帳篷可遮蔽地面的視線,抓緊機會,即刻攀爬而入,迅速躲入附近的一排車駕後面。

如何將尺素偷到手,我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想法。

在秦王的營中既然不好渾水摸魚,那麽只好麻煩些,須得用膠粉易容。至於我要模仿的人,當然就是那個叫玉鳶的侍婢最好。

祖父這易容術雖在面上可做得完美無瑕,但仍有一個天然的死穴,那便是說話的聲音。尤其是我扮男人的時候,每次都須得小心翼翼,裝醉或者少說話,以圖掩蓋過去。而扮成女子,則輕松得多。我雖與那玉鳶打交道不多,但她說話的聲調和語氣可大致掌握。

尺素是她收走的,不過秦王既然也知道此事,還拿來威脅我,那尺素應該已經不再玉鳶的手上。在□□時,我看她與謝浚和秦王說話的模樣並無許多拘束,想來她亦並非尋常侍婢,出入四周可不受許多拘束,對於做賊來說,自是首選。

與別的將帥一樣,秦王的營帳也應當在這營寨的正中,從這潛入之地過去,只怕要經過好些耳目,就算穿著玄衣只怕也不太保險。我思索著,看看周圍。

只見這藏身的地方不遠就是馬廄,近處,一垛草料堆得高高。

我正要走出去,忽然聽到些腳步聲,忙又躲回來。

“……阿平!明日怕是又要開拔,莫忘了再加些料!”不遠處,有人大聲道。

“知曉了!”一個聲音應道,不久,只見一個小兵走了過來,從草料堆上抱起一把草,放到馬廄裏。

我看了看那身量,倒也是不差,定下心來。

待我將小兵藏到草料堆裏之後,我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打扮,覺得無妨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