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二月二十三日,喬裝而行的車隊從京都的小道出發,踏著積了半尺厚的雪晝夜不停地趕路,精兵親衛穿著森寒的鎧甲,沿途行人紛紛退避。

而這還只是明面上的一小支隊伍,暗地裏保帝王安全的人不知幾何。

元歡再不明白裏頭的道道,也能察覺出一些意料之外的凝重與緊繃,她身子不好,然馬車裏布置得舒服,路途又穩,只偶有顛簸,因而她倒沒覺著身子不能消受。

直到陸路換成水路,昔日車水馬龍的碼頭上除了忙碌幫貨的水手,就是看熱鬧交頭接耳的百姓。天慢慢地泛出微光,元歡思緒朦朧,由清茶扶著下馬車的時候,睡意尚未完全消散。一張水色的面紗,遮住了那張既嗔又嬌的小臉,秋香色縷金裘衣將原就玲瓏的身子遮得嚴嚴實實。

嚴褚目光如刀,隱晦地掃了掃四周零零落落的人,緊接著目光落在元歡身上,微扯了扯嘴角,朝她伸出了手。

男人身形高大,將被北風吹斜的雪沫子盡數擋下,元歡呼吸間在半空中淺淺地逸出白氣,但瞧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竟怎麽也不肯將手遞上去。

靜默片刻,嚴褚有些無奈地妥協,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輕揉了揉她烏黑的發,聲音融入寒涼冰雪中,“怎麽這樣挑?”

元歡立時後退了三步與他拉開距離,小鹿一樣警惕的目光落在嚴褚的臉上,聲音裏的抗拒幾乎要溢出來,“皇上帶著這樣個面具,真真……”

她將到了嘴邊的醜字咽下去,好歹換了個和緩委婉些的字眼。

“左右是不好看的。”

已經數不清這到底是一路上她第多少回嫌棄了,嚴褚扯了扯嘴角,黑色的裘衣與她秋香色的衣邊相觸,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壓低了聲問:“當真有那麽醜?”

元歡毫不遲疑地點頭,道:“當真。”

此行出來,為了掩人耳目,他冠以大理寺少卿秦傖的身份,前往徐州查辦官員勾結,貪汙受賄的案子。既然是為了掩人耳目,自然得來些真的,嚴褚臉上戴的人臉面/具,儼然就是比照著大理寺卿秦傖的面容做出來的,上面的肌膚紋路,足以以假亂真。

秦傖年過四十,出自漠北的世族,整個大理寺裏,也唯有他的身形與嚴褚相當,原本一切好好的按照計劃在進行,可誰也沒有料到,元歡竟對這個面/具這樣抵觸。

在宮裏時她最喜歡纏著他膩著,可自打嚴褚帶了這個人皮面/具,她竟是連個眼神也沒給了,光是看著他這張臉,說話的興致都不高。

嚴褚苦笑不得之余又免不得慶幸,得虧自己還生了張不錯的皮囊,能叫她看得下去。

天一放亮,碼頭上的百姓就多了起來,元歡與嚴褚登船而上,不可避免的就聽見了一些議論之詞。

“這朝裏的大官出行,怎麽還帶上個女子?”一碎嘴的婦人眼尖,聲音也尖,這話一出,倒引得許多人附和。

“……你這婦人家懂個什麽,我可聽我主家說了,這是朝裏的大官,奉旨去的徐州,路途遙遠,身邊怎麽也得有個紅顏知己陪著解乏,男人天性如此,有什麽不能理解的。”一前來采買的小廝插嘴,說得有頭有尾,碼頭岸邊的人頗以為然,對這船裏坐著的“大官”身份好奇得不得了。

最後不知是誰說了句,竟真的將秦傖的身份給猜了個七七八八來。

元歡耳朵尖,她默默地聽了,轉頭一句一句地復述給嚴褚聽,漸漸的也覺出不對勁來,她疑惑地問:“不是說咱們此行身份保密,為何消息這樣快就傳出去了?”

嚴褚從喉嚨裏擠出兩聲低笑來,他劍眸微眯,看著人群中幾個不起眼的黑影迅速消失,似是心情極好般,用手指勾了她幾縷長發,道:“還不算是太笨。”

他將船上竹簾一拉,待停泊的四五艘大船搖動,便指著岸上那擠著烏泱泱的人,意味悠長地道:“猜猜,這裏頭有多少人,是徐州那邊派來的探子?又有多少,是朕派下去刻意散布流言的人?”

元歡一愣。

她還沒想出來,就被男人鐵鉗一樣的大掌扼了腰身,一聲低促的驚呼聲後,她綿綿軟了身子,纏著音指責他欺負人。

嚴褚失笑。

他再清楚不過,她的腰肢是個怎樣敏感的地方。

可他沒想到,饒是這樣,她情願歪著身頭靠在一側的墊子上,也不願往他肩上靠靠。嚴褚皺眉,這幾日來積累的怨氣達到了一個頂峰,他恨不能將臉頰泛著桃紅,眼波流轉的人兒揪到自己跟前,再將□□摘了叫她好生瞧瞧。

這豈不是說日後他出去帶兵打仗,還得刻意給她保護著這張臉,不然萬一留條長疤,她豈不是打算這輩子同他講話的時候都隔上數米,小心翼翼地遠著不靠近?

這嬌裏嬌氣的小姑娘,除了挑吃挑喝外,竟還學著挑起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