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於是第二日一早,梧氏就換了誥命服頗有些忐忑地進了宮。

在此之前,蘇俞磨不過她,松了口答應不將蘇槿送進宮,自然也真正下了決心找個孩子過繼到自己膝下,撐起蘇家門楣,又因著這個緣故,對蘇誠仄也寬容了幾分。

之前發生的事,過了便也過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親血肉,再怎麽恨鐵不成鋼也不能真將他殺了。

可顯然,蘇太後沒那麽好說話,也沒那麽容易想開。

但既是蘇家人,便早晚是要知道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更何況此事還需蘇太後出面出力。

時光在往復來回的呼吸聲裏溜得飛快,眨眼便是十二月初,天將霜霧,綠廊紅墻中,庭榭穿錯,屋檐上的琉璃瓦覆上厚厚一層霜白,立刻失了平素的招搖七彩,變得樸素而純實起來。

梧氏和蘇太後做了幾十年的姑嫂,但若說對彼此的感官印象,卻都是糟糕透頂的,蘇太後是純粹的不喜與厭惡,梧氏則是有些畏懼。

畢竟兩人身份不同,差距擺在那,想不畏懼都難。

因著心情實在不好,蘇太後天還未亮時就睜了眼,頭暈目眩的一想起蘇家如今的狀況就心涼心慌,最後連小佛堂都沒去,專程起來著了盛裝。

這麽多年的深宮磨礪,蘇太後只往那紫檀椅上一座,都不肖說幾句話,那股子威嚴凜人的氣勢就撲面而來,壓得人不由自主地繃著身子大氣不敢喘。

見蘇太後這樣如臨大敵的模樣,吳嬤嬤不由又想起她年輕時爭強好勝的模樣,她寬和地笑,遞上了一盞熱茶,還是免不得提醒兩句:“太後娘娘注意著些,好好同夫人說,別又將關系鬧僵了。”

蘇太後歪在椅背上,膝蓋上蓋著一層小絨毯子,聞言掀了掀眼皮,淡淡出聲:“哀家和她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僵的,她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來,哀家連說幾句狠話都不能了嗎?”

“若不是為了哥哥,哀家何至於妥協至此……”蘇太後說歸說,但到底將吳嬤嬤的話聽到了耳裏,一直緊繃著的面皮松下不少,她撫了撫自己的護甲,又道:“哀家這輩子都不會承認她是蘇家的人。”

可實際上,梧氏根本不需要蘇太後的承認,她的名字,早就寫進了蘇家的族譜裏,是當之無愧的蘇家主母,而蘇太後身份再顯赫,那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當年梧氏剛被蘇俞接回家時她已出嫁,趕著回去一哭二鬧都沒能將梧氏掃地出門,這麽多年過去,蘇俞對梧氏竟也沒有絲毫的嫌棄,反倒是多了幾十年的深厚感情,蘇太後沒了法子,只能自個死咬著不松口。

雖然她的松不松口,並沒有誰在乎。

於是梧氏被嬤嬤引著到慈寧宮的時候,一眼見到的蘇太後,雖然不見笑,但也並不是一上來就想吵架的姿態,這才松了一口氣。

“臣婦請太後娘娘安。”梧氏行禮後落了座,端著一盞清茶,外頭溫度實在有些低,她此時此刻鼻子裏尚還往外冒著冷氣。

蘇太後便抿出一縷極淡的笑意,破天荒叫了聲大嫂。

梧氏生在平州,溫柔刻進了骨子裏,但同時也是個膽小的,哪怕被蘇俞護著大半生安穩,但面對著功勛世家的夫人,總覺得自己莫名矮了一頭,面對蘇太後時,這種感覺便格外明顯。

蘇太後一叫她大嫂,她立刻坐立難安起來。

說起來,蘇太後只比蘇俞小了一歲,而梧氏比蘇俞小了整整十多歲,兩人年齡、身份皆不對等,她會緊張也是正常的。

“昨日兄長托人進宮給哀家傳的事,可與大嫂商議過了?”

梧氏一愣,旋即點了點頭,如實道:“將軍半年前便有這樣的想法,加上誠仄這段時日又惹了禍,將軍恨鐵不成鋼,這才……”

蘇太後原就僵硬的笑容淡了幾分,她親親熱熱地撫著梧氏的手,聲音沙沙啞啞:“兄長脾氣暴,說的也盡是些氣話,大嫂性子柔,也該多勸勸兄長,這哪有放著親兒子不要,卻讓個外人承襲爵位的道理?說出去只怕天下人大牙都要笑掉。”

“大嫂的名聲也不好聽呐。”

梧氏再遲鈍,也從這話裏聽出了不滿和威脅的意味,但這話她聽多了,因此只是低著眸,溫溫和和地笑:“太後娘娘說的是。”

“臣婦今日進宮,也是因著這事想求太後娘娘幫著勸勸,您也知道將軍那個脾氣,認準的事怎麽說也不聽。”梧氏說著說著,眼角邊就濕了,她用帕子點了點,無比誠懇地望著蘇太後,又道:“太後娘娘與將軍相伴多年,兄妹情深,您說的話將軍還能聽進去幾分,臣婦卻是沒有法子。”

不等蘇太後變臉,她又柔柔弱弱說了句:“娘娘知道,臣婦家裏情況不好,沒有什麽能靠得住的親人,是將軍收留了臣婦,這才有了今日這般的神仙日子,臣婦又怎敢忤逆將軍的決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