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接下來的半個月, 傅縉十分忙碌。

連續告了兩次假, 公務堆積急待解決, 然後又是值營,值營結束後緊接著冬季大演武。

傅縉在馬鞍上雪林中打滾了三天, 成果斐然。左淩李栗等這一年多陸續安插的人手表現優異, 他順勢進行不同程度的擢升。

至此, 整個左領軍衛被他牢牢掌控,可謂如臂使指。

“總算回來了,他娘的真冷死個人!”

從太華山回來,凍得夠嗆諸人猛灌幾碗烈酒,劉檀一把抹唇:“婆娘炕頭, 咱們兄弟可得好生歇口氣!”

葷話笑話,軍營裏總少不得,劉檀和眾人打趣幾句, 一拍身邊傅縉肩膀, 笑道:“傅兄弟, 你說是也不是啊?”

傅縉酒碗頓了頓, 一仰, 回道:“應當如此。”

對面一人馬上接話:“咱們兄弟拼死拼活, 那娘們要敢不好好伺候, 咱攆她回娘家去!”

眾人哄笑。

大笑聲中, 傅縉唇角微笑斂了斂,慢慢倒了一碗酒,端起一仰而盡。

這般豪邁的喝法, 領口盡濕,北風一灌寒冰冰的,胸腹卻熱。那高粱酒極烈,炙燙得有如火燒,仿佛浸透血液,湧上了頭腦,傅縉翻身上馬一揚鞭,疾奔回城。

一路寒風,狂奔至鎮北侯府,酒的熱意似乎漸漸散了,他一勒韁,駿馬四蹄放緩,踢踏徐行。

暮光白雪,皚皚半明,傅縉擡目往向東路,黑瓦高墻,重檐飛脊,最高處是他的外書房。

而外書房之後,就是……

下馬,進府,穿過東路大書房,立了片刻,禧和居守門仆婦發現慌忙迎上。

他進了院門。

檐下一排半人高的大燈籠,一圈圈暈黃的光微微搖晃,透雕回紋的隔扇門後,熏籠火旺暖意融融,高腳幾上的鶴嘴香爐微微吐著青煙,百合香息淺淡馥郁。

和平時一樣,又仿佛不一樣了。

微微怔忪間,楚玥從屏風後轉出,笑道:“今年演武有點兒久,用膳了沒?”

她清淺柔和的微笑也和平時一樣,話罷吩咐侍女取他家居服來。

她就站在自己跟前,傅縉一垂眸,便見她柔軟的發頂,她梳洗過了,烏發松松挽住一側肩前。

“用過了。”

演武是辛苦,既用過了,就早些歇罷。

沐浴,洗漱,吹熄燭火,睡下。

她卷著錦被,躺在床裏側,他在床前立了片刻,也躺了下來。

屋外寒風呼嘯,屋內靜謐暖融。

身體疲憊,傅縉卻睡不著。

柔衾軟枕,鼻端若有似無的幽幽暗香,耳邊清淺的呼吸聲,明明先前可舒心安眠,此刻卻總有些不一樣了。

傅縉側頭。

楚玥正側臥在身邊。

她被子拉得有些高了,小半張臉掩在錦被之下,朦朧的燭光透入帳中,在她小巧挺翹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陰影,雙目閉闔著,其上兩黛細眉。

兩道彎彎的柳葉眉,弧道優美,生得是柔弱極了,只她人卻恰好相反,倔強得很。

出嫁從夫,娘家當倒退一射之地,難不成她真一點女誡都未曾學過嗎?

傅縉卻未曾忘記當時夫妻對話,時隔半月,清晰依舊。

他當時神傷,想她和鄧州拉開距離,她婉轉柔和,卻堅定地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答案。

他當時又疲又倦,傷心失望。

如今情緒早恢復了,卻又多添了一層郁郁,為何旁的女子都視若等閑的事,到了她身上卻總會有不同的答案?

從前,他真不覺得這是個太大的問題,實在夫家和娘家不能相容的女子太多了,尤其眼下。涉及黨爭,和娘家形同陌路的不在少數,這世間女子總是以夫婿為重的。

怎麽換了她,就……

傅縉十分敏銳,他已觸及一個問題。

他將來必是要殺楚姒復仇的,若情況允許,他還會光明正大地將其梟首焚骨,以告慰亡母在天之靈。

如此,和楚家交惡乃必然之事。

他痛快著,他厭惡這家人久矣。

那她呢?

屆時她又將何去何從?

他總隱隱有種感覺,她外表柔弱內心堅韌,到時候,也未必會就此割舍娘家。

這麽一想,心煩意亂。

如果是一年多前的他,必呵斥讓她回娘家去,何必留?

可現在……

思緒紛亂,心亂如麻,一陣煩躁起,這靜謐的柔衾軟枕再躺不住,倏地掀被翻身下了床。

彎腰穿上長靴,隨意披了一件外衣,他提起擱在屏風側雲紋翹頭案上的佩劍,徑直出了庭院。

孤星無月,寒風呼嘯,一絮絮的素白的雪從天際紛飛而下,傅縉拇指一彈,劍芒乍現。

劍勢凜冽如雷霆,寒芒閃動似白練,雪越下越大,他的劍越舞越快。

至寅正時分,他才收勢停了下來。

今日大朝,已有仆婦早起準備伺候,在庭院立了片刻,他還劍入鞘。

……

楚玥才睜眼就聽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