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傅縉動作太大, “砰”一聲險些撞翻了炕幾,其上兩盞熱茶一顛, 直接摔了落地。

“噼啪”一聲脆響, 碎瓷飛濺, 熱茶湯流了一地。

傅縉慢慢挨著榻沿坐下:“孫兒和她拜過天地祖宗, 她也沒任何過錯,怎可輕言離棄?”

他自己都覺得這反應太大了,在老祖母跟前, 這極不妥當, 很不自在,他一邊慢慢說著,一邊擡眼瞄祖母神色。

張太夫人卻神色如常,心內了然, 她拉孫子到身邊坐下,“你和楚家不相容,卻怕將來有朝一日撕破臉面, 她會舍你而去?”

她悠悠嘆了口氣:“屆時相處已久, 感情深厚, 你怕是要難過了。”

這般直白的話語, 讓傅縉頗覺窘迫,他忙道:“並非如此,孫兒只是覺得若真有那麽一日,那眼下孫兒怎能……”

“你是覺得愧對你母親?”

所謂出嫁從夫,其實楚玥現在該稱傅楚氏, 她上了傅氏族譜,於禮於法都是十足十的傅家人了。此前傅縉潛意識就一直都這麽認為的,這也是當初他接納楚玥為妻的其中一個重要先決條件。

但現在她堅決不願和鄧州拉開距離,無形中又添了一個隱憂,或許將來她還會回歸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楚家人。

只要這樣一想,傅縉就倍覺坐立不安,他是極濡慕自己亡母的,會自覺不孝至極,無顏面對母親。

種種憂思,理智和情感,剪不斷理還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對的。

半月不得安眠,頭疼欲裂,“孫兒求祖母解惑。”

張太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那就順心而為,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傅縉一詫:“可,可若日後她,楚家……”

他思緒紛亂:“將來我手刃楚姒,必和楚家交惡,二擇其一,若屆時她仍不願割舍楚家,那我……”

張太夫人問:“那倘若她將來沒這麽做,你卻一直心懷芥蒂,致夫妻生隙,你又當如何?”

傅縉語塞。

若她本不願分離的,他卻因此嫌隙將她往外推了,只要想想,就覺得胸臆間鈍鈍的悶,說不出的難受。

他喃喃道:“自不能這般委屈她的。”

“那就是了。”

張太夫人長嘆一聲:“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好。”

“祖母這大半輩子走過來,感悟最深的,就是世事變幻,全無定數。”

她定定盯著燭火,目光幽遠:“眼下覺得為難的,將來或許輕易就迎刃而解;而當下看著千好萬好的,到頭來卻偏偏未是真好,它甚至可能是最壞的。”

最慘痛的經歷,半生傷感,悟出來的真道理。

張太夫人復看向孫子,目光慈和:“你既不願和她分離,不妨順心走下去,將來如何,就交給老天爺安排罷。”

“裹足不前,誤人誤己。”

“至於你母親,她救了你兄弟性命,你母親在天之靈必不會責怪的,你且放寬心就是。”

兩點燭火昏黃,在她那一雙慈愛的眼眸中微微閃爍,寬容,和熙,傅縉一直繁雜的思緒就漸漸平靜下來。

他應了:“祖母說的是。”

此言一出,心中陡然一松,如卸了千斤重負。

“正該如此,何必作繭自縛?”

張太夫人露出笑意:“行了,夜深了趕緊回去歇著吧,好生把日子過起來,莫讓我老婆子掛心。”

“謹遵祖母之命!”

傅縉煩憂一掃而空,目光炯炯,站起一抱拳:“那孫兒先送你會屋歇息。”

“這幾步路,哪還用送?”

話是這麽說,但她還是伸出手來,讓孫子扶著,慢慢地往內室行去。

……

已入了夜,天際飄著紛揚的雪花,鎮北侯府的廊道靜悄悄的。

傅縉步履一路穩健,不疾不徐,出了壽安堂後,卻是漸漸快了。

熟悉的甬道石階,鋪滿積雪的房檐樹梢,禧和居檐下的燈籠隨風搖晃,一圈圈微黃的光暈映在廊下和庭院的雪地上。

第一進,第二進。

穿過月亮門,正房燈火通明,人影搖晃,有侍女捧著填漆茶盤進出,一反離去時的安寂。

她起了?

不是不舒服麽?

有些擔憂,更多的是急切,疾步入了正房,一把撩起那幅橘色的如意紋門簾。

他一眼就見那窈窕纖細的身影,她正立在屏風側,聞聲回頭有些訝異,“夫君?”

明亮的眼眸,映著瑩瑩燭火,急躁的心便定了下來,他聽見自己應了一聲,“嗯。”

……

楚玥當聽見傅縉又出了去的消息,還嘀咕他難不成又練劍去了?

這精力真夠充沛的。

實際時過半月,她心緒早就平靜下來了,類似的問題她早有預料,她也從不打算強求什麽。

順其自然。

她很忙,也沒空整天糾結這些,明暗公務一大堆的,很快就擱下了。

不過她也沒想到自己真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