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京營,校場。

傅縉一拱手:“劉兄,承讓。”

劉檀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好!回頭咱們兄弟再切磋切磋!”

二人趁著訓兵結束那點間隙,又切磋了一場。

入營這些天,諸般事務逐漸熟悉起來,傅縉有祖父多年精心教導,上手極快。同袍間相處有遠有近,其中最親近的,就要數不打不相識的劉檀。

他微微一笑:“好,定依劉兄所言。”

瀟灑英武,面如冠玉,傅縉走的是儒將路線,戰時固然悍勇過人,但收了手,他微笑溫潤,風度翩翩。

劉檀嘖嘖取笑了兩句,二人一扯韁繩,將馬頭撥向營區。

晴了一日的天,又開始泛起鉛色厚雲,寒風獵獵而過,傅縉微微眯眼,他馬鞭一揚,疾馳而出。

入京這麽久,他蟄伏掩藏,少有縱馬狂奔的時候,這幾日難得的暢快。

進了營區,勒停膘馬,二人拱手暫別。

時已傍晚,傅縉初初調任,徹底熟悉前不會安排輪值,夜間不必留營。他遂回了自己的營房,卸下甲胄,換回一身赭色紮袖武官常服。

正要動身折返城內,忽聞一陣腳步聲近,接著門簾一挑,來人正是一身簇新衛兵袍服,剛上任他親衛隊長的馮戊。

“何事?”

“稟主子,府裏剛傳了一訊過來。”

馮戊已至大書案前,一邊利索單膝下跪見禮,一邊呈上訊報,稟道:“是禧和居的小幺兒傳來的。”

訊上所說的,就是陳嬤嬤送湯羹一事。

小子們年紀不大,卻機靈。他們雖新近調入後院,沒去過福壽堂,認不全這些頭臉仆婦,但是吧,福壽堂送湯羹走這條路線,他們卻很清楚是第一次。

這還是跟著少夫人一起回來的。

少夫人及一眾楚氏陪嫁,正是他們的重點盯梢對象。

於是,他們立即將此事緊急報了上去。

傅縉微蹙了蹙眉。

禧和居?

楚女?

他探手接過信報。

在這一刻,他情緒還是非常平靜的,甚至由於楚玥實在太.安分太老實了,每每主動匯報外事不說,擔憂他時又不似作偽,因此第一念頭閃過並不是她作奸。

莫不是她露餡了,再度被楚姒相逼?

這念頭一閃而逝,又警惕,怎可隨意降低戒心?他蹙了蹙眉,打開信報,垂目一瞥。

然而就是這麽一瞥,他大驚失色。

“福壽堂?”

馮戊驟見向來泰山崩而不改容的主子陡然色變,倏地大睜雙目,“騰”一聲站起,楠木大案被猛碰了一下,筆墨紙硯登時“嘩啦啦”撒了一地。

“主子?!”

傅縉卻顧不上這些,他捏著訊報的那只手關節泛白,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羹湯?!”

羹湯,於他而言,並不是一個什麽美好的名詞。

他的母親,就是死於一盅毒羹湯。

楚姒未喪夫時,就與張氏關系不錯,後來守了寡,和張氏安慰交往更密。後張氏臥病,她常常來探看,憂心病情,又還親手遞湯遞藥。

傅縉當年,親眼看著楚姒給他母親遞了一盅藥羹,母親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之後,他母親病勢日漸沉重,三月不起,一命嗚呼。

那時他八歲。

在他十四歲的那一年,他查出了確切真相,當年那盅羹湯是帶毒的。裏面放了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慢慢蠶食人的生命力,數月而亡。

而最妙的是,毒性完全不顯,就算太醫親診,也只能得出久病衰亡的結果。

他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毒死。

足足一年,他反復陷入夢魘中,夢見楚姒捧著那個福壽喜紋樣的紅色湯盅,母親一勺勺將毒羹送進嘴裏。

這就像是一個烙印,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中,幾乎是一看到羹湯這個詞,這畫面就反射性地彈了出來。

楚姒。

自己顯露身手,成功掌兵,這賤婢肯定的驚駭震撼又深深不安的。雖對方反復尋找襄城伯,又急怒交加病倒在床,但傅縉從未認為她會就此認命。

那等隱蔽的慢性毒,想必是珍稀的,但難保她手上還存有一些。

“她竟能把手伸進福壽堂?”

張太夫人的謹慎,沒人比傅縉更了解了。身邊伺候的人,要不陪嫁要不從封地千裏帶回。雖從未出口過,但福壽堂往前院送東西,基本不送吃的,且一貫只用蔣王二位嬤嬤。

如果沒有小幺兒的監視報訊,還別說,楚姒還真有幾分得手可能。

只饒是如此,傅縉也未輕松半絲。

幾乎下一瞬,他就想起自己胞弟。

近日,傅茂每到傍晚,總會到東書房等他,交功課,再讓哥哥考究一番,又重新布置題目。

那羹湯在,又是祖母送來的。

萬一……

傅縉心臟駭得幾乎停擺,接過訊報下一息,已疾沖而出,翻身上馬,連連揮鞭狂奔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