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洪巧趕時間,送奶奶到家便去學校了。

洪爽安慰老人兩句,上樓換衣服。鄭傳香從客廳鏡子裏瞥見她轉身後的黑臉,知道孫女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不由得後悔將她卷入方才的紛爭。

頭頂的腳步聲消失,曾淑琴開門進來,手裏提著一袋油條。

“媽,二妹不是要吃油條嗎?我給她買回來了。”

這東北女人年近五十仍保持脆棗般的爽利,不把壞心情帶回家,剛剛大刀金馬地跟仇人幹了一架,進門已和顏悅色。

鄭傳香了解兒媳,仍忍不住薄責:“二妹生氣啦,你快去跟她道個歉吧。”

“怎麽了?”

“你當著那麽多人曝光她親媽的醜事,她也會跟著丟臉啊。”

“哎呀,我怎麽沒注意呢?剛才看那婆娘欺負你,我氣壞了,腦門一熱就有啥說啥了。”

“我知道,我也大意了。總之我們這次搞得二妹很難堪,今天還是她生日,不能讓孩子心裏不痛快啊。”

曾淑琴內疚懊悔,追罵夏蓓麗幾句,提著油條上樓找女兒。

敲門進去,洪爽已穿上銀行制服,拿著提包準備出發。

曾淑琴堆笑道:“二妹,我給你買了油條,你帶去單位吃吧。”

洪爽已藏好郁悶,乖巧地笑了笑:“好啊,謝謝媽。”

見她態度好,曾淑琴更難為情,雙手擰著衣角碎步湊近,愧怍道:“對不起啊,二妹,媽剛才害你丟臉了。”

洪爽雖非她親生,相處二十多年,潛移默化承襲了她的幹脆,火氣來去如風,一分鐘前心緒已經平復,見她主動賠不是,便釋放出更多諒解。

“沒事,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和奶奶,事情過去就算了,大家都別往心裏去。”

曾淑琴歡喜地握住她的手:“你能這麽想就最好了,都怪那賤女人,一輩子惦記著害我們。她現在什麽都有了,還貪心不過,我看她連壽衣都想搶啊!”

洪爽勉強一笑:“她肯定沒安好心,真的愛我,當年就不會那樣對我了。”

“就是啊,我也說她狐狸拜年,心腸歹毒,哪配做母親!”

曾淑琴發完狠又有些心虛,瞅著女兒忸忸怩怩道:“當然啦,我這個媽也沒給你爭光,沒文化,長相難看,還是個大老粗,上不得台面。”

非是自謙,她的外貌平庸,姑娘時就生得粗頭笨腦,來自偏遠山村,小學肄業,以前連二十四個英文字母都背不全。如今閱歷見識上去了,仍自覺矮人一等,對待生活時樂觀,審視自我時自卑。

兒不嫌母醜,洪爽覺得貌寢的繼母比裹著好皮囊的生母順眼百倍,忙摟著她撒嬌:“媽,你幹嘛這麽說自己啊,這些年你把我們四姐妹照顧得這麽好,又幫老豆打理生意,嫲嫲也常說沒有你,我們的日子過得不知有多慘,洪家有你這樣的兒媳婦,真的是家山有眼。她每年祭祖供那顆燒豬頭就為了感激這件事。”

曾淑琴被哄笑了,欣慰地拍著她的手背說:“你這麽說媽就是累死也開心了。今天你過生日,晚上我們全家人幫你慶祝。”

父母年初還商量年中賀陽畢業歸國後為他們操辦婚事,現在不止洪爽的感情打水漂,二老的心願也落了空。身為人女她很歉疚,略帶羞慚地自嘲:

“庫存積壓了二十六年還沒找到銷路,這筆買賣讓你們虧本了。”

曾淑琴立時嗔怪:“怎麽能這麽說自己呢,我們條件好,當然奇貨可居了,要認準了大賣家才出手嘛,哪能隨隨便便便宜那些大豬蹄子。我說你和姓賀的壞小子了斷是好事,不然等結了婚再露出真面目,那才吃虧呢。”

她摟著女兒開導,一直將她送去車站。

洪爽上班的A銀行同舟路分理處離海河路只一站地,五分鐘便到站。

與主管做完箱櫃交接,參加完20分鐘的晨會,進入9點營業時間。在櫃台前一落座,同事阿英過來摟著她的脖子耳語。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被鱔魚周害慘了,他每天坐櫃不到3小時,別的時間都讓我頂,盤點也扔給我做,搞到晚上10點才下班。托他的福,我這個月大姨媽都沒來。”

榕州人用“懶蛇爛鱔”形容懶惰之人。鱔魚周全名周益群,是這家分理處經理袁強的侄子。A行待遇好,常人削尖腦袋也進不來,他倒好,畢業就穿著黃馬褂輕輕松松入職,工作狀態一個字——混。

人家偷懶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他是天天出海,坐在船頭觀風賞景。

正常情況下,一個銀行櫃員每天接待150名客戶,他能完成三分之一就是罕見的記錄。

手腳慢、記性差、態度惡劣,毫不敬業,厚顏無恥地為自己減負,心安理得給別人增負,正經該改叫周害群,才稱得上人如其名。

共事一年,洪爽沒少吃他的虧,國有銀行改制仍脫不掉官僚風氣,兢兢業業不如溜須拍馬有前途,更拼不過皇親國戚。想平平安安吃這碗飯,只好砍平棱角,能忍則忍,與幾個在這方面志同道合的同事合力扛鍋,補被鱔魚周拖累的工作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