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赫連鉚在豐樂樓鬧事,隨後又在街頭遇襲的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第二日便傳遍帝京城大街小巷。

他雖沒喪命,但卻比喪了“子孫緣”。

於男人而言,這比喪命還嚴重。他還未正式在帝京城,以北戎王族身份露面,就已經先貽笑大方。

赫連鉚上頭有兩個王兄,一個喚赫連錚,一個喚赫連銘,這回也一道隨使團進京。

親弟弟被人害成這樣,他們氣得眉毛胡子亂飄,聽赫連鉚奄奄一息地說了“太子”二字,便直接認定戚北落就是幕後主謀,當晚就氣勢洶洶殺進皇宮討說法,非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宣和帝剛和他的皇後舌戰了三百回合,輸得一敗塗地,心情郁憤難抒。內侍宮人們見了,都能躲則躲。這兩人便成了他現成的出氣筒。

不等那二人說完,他便揚手打斷,“這事先暫且不提,朕倒是有一問,北戎使團既然還未抵達帝京,為何你們兄弟三人先到了?若只是腳程提前了,那又為何不上報朝廷?”

兩個問題連珠炮似的砸下來,兄弟倆當場愣住,一個舉目望天,一個低頭瞅地。

宣和帝撐著額頭,輕聲一笑,“既如此,後日迎接使團的宮宴,還請兩位準時赴會。來早了,可沒東西吃。”

兄弟倆互覷一眼,訕訕應是。

杯酒抿恩仇,這兩件事,就這麽黑不提白不提地揭了過去。

只是回去官驛後,兄弟倆瞧見弟弟的模樣,心生愧疚,這口怨氣便再次提上心頭。偏巧這時候,外頭來了名訪客,一身白狐裘,將自己裹得跟頭熊似的。

正是這次遊說他兄弟三人提前入京的潞王,戚臨川。

“本王......咳咳......可以......可以助兩位一臂之力,幫令弟報一箭之仇......只要在宮宴上動點手腳......咳咳咳!咳咳咳!”

風一吹,唾沫星子橫飛,跟下雨似的。人也晃晃悠悠要倒,身子板比姑娘還弱。

兩個赫連:......

齊齊抹臉把臉,道:“你還是先助一助你自己吧。”

*

武英侯府。

南面閨房裏,四面門窗緊閉,光線昏暗。

簾帳萎地,零星散落著細碎瓷片。青碧色茶水蜿蜒其上,泅出不規則水漬。打翻的熏爐裏散出淡淡柳嵐香,同茶香混成一股難言的氣味。

王若伏倒在床榻前,臉埋在枕頭上嗚嗚啜泣,渾身狼狽,全然不見半點貴女矜嬌的模樣。

“姑、姑娘,您多少吃點吧。出嫁前若是餓壞了身子,可如何使得?”侍畫顫著手,哆哆嗦嗦捧上食盤。

“出嫁?”王若腦袋動了動,微微側過一只眼,便瞧見門口掛著醺紅喜服。

料子的剪裁和花紋刺繡俱是一等一的品質,光是瞧著,便可想象出穿在身上該是如何明艷動人。

可她偏偏,只能看,不能穿!

整整一天,她打發人跑遍帝京,甚至連京郊那些不入流的裁縫店都進去了,卻還是沒有一個人,肯給她做喜服。

她氣不過,硬著頭皮去到潞王府,想求未來夫婿幫忙。誰知,她這個準王妃在大堂幹等一下午,連戚臨川的影子都沒瞧見,末了竟是被府上的幾個侍妾給硬生生擠兌走的。

就連昔日總在她跟前巴結奉承自己的小姐妹們,聽聞自己得罪顧慈後,都避她如毒蛇猛獸。

什麽世道!

火氣湧上心頭,王若一把推開食盤,踉踉蹌蹌起身,眼底攀滿網狀血絲,比喜服還紅,“剪子呢剪子呢剪子呢!”

見妝奩旁邊有一把,她二話不說便沖過去抓住,朝喜服飛奔去。

“姑娘,使不得啊!姑娘,使不得!”侍畫驚叫著,慌忙抱住她的腰,“外頭的禁軍還在,您若是將這喜服毀了,豈不又要挨巴掌?”

這話宛如一句定身法,直接將王若怔在原地,細細顫抖了會兒,便一動不動。

她轉頭瞧眼門外,窗紙上映出的兩抹背影挺拔如他們手中的長|槍,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頰邊火辣辣的刺痛感再次被喚醒,她由不得擡手“嘶”了一聲,想起那日在金繡坊,戚北落和奚鶴卿對顧家兩姐妹的維護,心頭的委屈便比昨日更濃一層,順著枯黃的臉頰簌簌滑落。

論出身,論才學,論相貌,她哪一點比不上那姓顧的兩姐妹?憑什麽她們就能嫁得風風光光,而自己卻要嫁給個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的病秧子,且還沒有一套像樣的喜服?

她的手緊緊攥成拳,淡青色血脈如小蛇,蜿蜒爬滿手背。昨兒出門前才剛染好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卻仿佛不知道。

骨頭“咯咯”摩擦聲入耳,侍畫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低頭不語,目光滑過襟口,忽而一亮。

“姑娘姑娘,婢子有主意了。”她驚喜地扯了扯王若的衣袖,輕輕喚了一聲。

王若僵硬地低下頭看她,目光空洞森然,逆光下更顯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