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3/6頁)

卻不料整潔的紙張上,不知何時已滴落顆碩大的墨點,滲透肌理,墊在下頭的幾張紙也跟著一道遭殃。

他心煩氣躁,揉了紙張,隨手一丟。

奚鶴卿忍不住笑出聲。

今日公文多?哪日公文不多?前幾日公文最多的時候,他還不是照樣跑去顧家,教一個十歲孩童舞劍?

奚鶴卿摁了摁眼角笑出的淚花,“你不去,那我可去了。”

走出幾步,他半側過頭,余光往後瞥,“聽說皇後娘娘今日不僅請了各府姑娘,還請了幾個未婚配的小侯爺和世子,本是要給你作伴的,現在你不去,他們可就要稱大王了。”

戚北落換好一張新紙,筆鋒才剛準備落下,聞言,手腕一抖。好好的字,第一筆就這麽寫廢了。

他抿唇看著,一言不發。

筆畫尾端的墨跡,沿著澄紙的紋理,蜿蜒氤氳,仿佛美人飛揚的發梢,根根分明,纏繞住他的心。

昨日從顧家回來後,他心底便升起了悔意。

不過是個傳聞中的人物,都沒人真正見過,自己何必這般較真?入夜後,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一閉上眼,他就忍不住去想,她此刻會是何模樣,可是被他氣哭了?

那他可遭大孽了。

是以夜深時,他偷偷翻墻,摸去了定國公府,去瞧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小姑娘沒哭,好端端地坐在燈下看書,安安靜靜的模樣,自是一副清清亮亮的畫,光是瞧著,就叫人打心底生暖。

他一時心曠神怡,便在高墻上多坐了會兒。

月影漸高,蟲鳴幾許。

她看了大半晚的書,他也在高墻上,看了大半晚的她。想著要是能就這麽看一輩子,他也知足了。

南窗裏的那片燈火熄滅,他也該回去,可腳卻像生了根似的,如何也挪不動。白日裏顧飛卿稚嫩的問話猶在耳畔,夜深人靜時便更加清晰,如一聲強有力的拷問,直擊他肺腑。

小姑娘的轉變太過突然,他高興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

嫁給自己,當真是她心甘情願的麽?早上面對顧飛卿時,他答得幹脆,此刻卻有些不確定了。

倘若今後,她遇上比自己更好的人,譬如柳眠風,她會不會後悔作出今日的決定?到那時,他又該怎麽辦?

他跳下高墻,踩著泠泠月色,在院子裏漫步。

小姑娘布置的庭院,和她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清雅出塵,花木蔥蘢,小橋流水,似這凡塵俗夢中的世外桃源,同他那冷冰冰、灰蒙蒙的東宮全然不一樣。

或許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平淡恬靜,與世無爭。這點,謝子鳴給不了,自己也給不了,也許那柳眠風,能給得了......

如此輾轉,便是一夜,待他回去時,衣袍已沾滿夜露。

清風還在叩窗,聲線悠長綿延。

奚鶴卿見戚北落不說話,知他又在胡思亂想,悶悶沉出一口長氣,恨鐵不成鋼。

揉了揉拳頭,正要過去敲打一番,長廊盡頭有一陣雜沓腳步聲朝著奔來。

王德善懷抱浮塵,滿頭大汗,腳底生風。

顧蘅跟在後頭,雙眼紅腫如核桃,抽抽嗒嗒直打哭嗝。

“殿下——太子殿下——”

長嚎打破此間靜寂,風聲驟然疏狂,壓在臂下的紙頁簌簌飛卷。

戚北落收攏思緒,望著來人,仿佛早有感應一般,手微微一顫,紫狼毫筆從指尖滑落,咯噠,在紙上狠狠劃下一道深痕。

*

顧慈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疾行的馬車上,雙手雙腳皆被繩子捆縛,嘴裏也塞了布條。

窗簾翻卷,田野的風光在車窗框裏迅速倒退。

馬車竟然已經出城,而駕車的人,正是謝子鳴!

車身搖晃得厲害,顧慈腦海一陣暈眩,倚靠著車壁,大口喘息,好讓自己從慌亂中勉強拽回點理智。

以謝子鳴現在的處境,想大搖大擺地走出帝京城門,是根本不可能的。

瞧他把車趕得這般匆忙,毫無章法,後頭定有追兵,且已經將他逼迫得無路可走,只能選擇在這鄉間小道上繞行。

既如此,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謝子鳴的馬慢下來,拖延時間。

顧慈深吸口氣,使勁全身力氣,往車壁上撞。

謝子鳴聽見動靜,側身掀開簾子,往車廂裏瞥,譏笑道:“慈兒,你乖一些,翻過這座山,就再沒人能打攪咱們了。”

說完,他放下簾子,回身繼續駕車。

哪知顧慈突然從車廂裏頭滾了出來,拿肩膀推拱他,要把他從轅座上推下去。

謝子鳴手裏攥著韁繩,只能騰出一只手和她較量。

因著這幾日在小黑屋裏待太久,他身體委實欠佳,一時不察,差點讓她得逞。

咬了咬牙,謝子鳴松了韁繩,任由馬自己跑去,他則扛起顧慈,重新鉆回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