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齊荀剛取下身上外袍,聽順慶說完,轉身瞅著他,目光清晰銳利,東宮之內又有哪件事能瞞過他的眼睛。

讓安嫻去剪紙,起初單純只是因為心裏不暢快,至於為何不暢快,他沒去細想。

能讓他找出來的明面理由就是,她不知好歹。

他能放下身段,去關心她,將自己的大氅當被子給她蓋,已是他做過最離譜的事情,在他眼裏,除了國事,疆土的統一,其他任何多花費出來的心思,都會是多余。

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他本是為了懲戒她,剔掉她一身傲骨,目的達到了就行,至於她想剪什麽,他並不介意。

但不介意不代表她就能糟蹋了福紙,剪成狗臉。

順慶心下一咯噔,罵了一句多嘴的奴才,再也不敢吱聲,接過齊荀手裏的衣袍,除了心底裏同情安娘娘,也使不出旁的招來。

事實上安嫻不只剪了狗臉,豬臉也有,順慶就是知道了這點,才更擔心安娘娘想不通,這事沒完又將自己送向深淵。

這件事的根源,實則也怪不得安嫻,實屬這兩日心火太燥,許氏送來的湯,林氏送來的湯,都進了她的嘴。

安嫻這幅身子骨,原本就是個不受補的人,罐子裏的湯是兩位側妃給齊荀補血養精用的,誰也沒想到會進她的肚囊,幾罐湯下腸,補的她心窩子直燒,燥熱感一竄上來安嫻就煩躁不安。

這當頭,再想想齊荀讓她在東暖閣裏剪了兩日的紙,她沒拿剪刀出去禍害人,已經算是她善良了。

她憋屈,壓住心火過了兩日的慫日子,天知道內心有多狂躁,地上的一片片碎紙屑就是狂躁之後最好的證明。

明兒就是除夕夜,外頭當差的太監樂呵著忙翻了天,安嫻一人在屋裏轉圈,寒冬臘月按理說就算屋裏燒了地龍,也不應該熱的心慌才對。

可這陣子她就覺得心慌。

安嫻圍著屋子轉的那會子,正是齊荀逛園子的時辰,每日晚膳過後,齊荀都要出去消食,冬季裏沒什麽好瞧的,一眼望去幾乎全是蕭條,就園子裏修剪過的半人高綠樹叢,能養養眼,齊荀看的也並非風景,只要圍著走一圈就成。

前幾日順慶跟著齊荀的時候,都會提前來園子裏清場,順慶知道殿下不喜有旁人在,許氏來了兩次,就被順慶想法子客氣地請回去了兩次。

今日順慶去了宮裏面遞物件,沒能跟來,明兒就是除夕,東宮裏到了傍晚已是一片熱鬧,沒有了平日那麽多講究,這才給許氏鉆了空子。

齊荀的紋蟒長靴踩過一排砌成的青石板,剛停在岔路口子上,就遇上了‘不經意’路過的許氏。

許氏還在那頭站著,仰首露出了雪白天鵝頸,一副看風景看的入神模樣,造勢挺好,可是什麽目的,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來,對面她瞧的那塊只是一堵宮墻,什麽都沒有。

齊荀冷漠淡然的目光掃了她一眼,腳步幾乎沒帶停留地從許氏身旁經過。

走了兩步了,許氏臉上才出現了慌張,似乎這會子才瞧見齊荀一般,及時跟在齊荀身後,嬌柔地喚了一聲殿下。

往年,再怎麽他也會說一句,“嗯。”

可今年,許氏說完,齊荀腳步都不帶停頓的,充耳不聞。

許氏尷尬地站在後方,待園子裏再也看不到齊荀的身影時,氣的捂住絲絹兒哭,她耗費心力忙乎的這些日子,合著都白費了。

那湯難道就沒點作用不成?再這麽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深宮之中守多久地活寡,若是讓人捷足先登,誕下了東宮第一位小主子,那她許氏就是個笑話了。

數年頭她在東宮呆的日子最久,數先後來東宮的順序,她也是第一個來東宮的人,當年那份榮耀,隨著時間的流失,在並未得到殿下的半點恩寵之後,到了跟前就只剩下了恥辱和不甘。

許氏心頭還是之前那想法,要麽就一碗水端平了,一個都不能受寵,否則誰也別好過。

齊荀逛完園子回來,路上已能依稀看到宮燈的光亮,天幕余了模糊的光,按往常這時辰,安嫻也該回了聽雪居。

但今兒似乎晚了些,齊荀回去時,前來接應安嫻的劉嬤嬤與鈴鐺正候在門口等。

兩人對齊荀屈膝行禮之際,順才弓腰從殿內急急忙忙地出來,瞧見齊荀回來,總算松了口氣,“殿下,娘娘有些不對,怕是病了。”

這話來的太突然,劉嬤嬤與鈴鐺臉上的表情說垮就垮,恨不得進去立馬將安嫻撈出來,這兩日主子受苦,兩人也沒好過到哪去,娘娘自來就是個嬌嬌,受半點苦,都會囔囔著要命,安嫻剪了兩天紙,劉嬤嬤與鈴鐺就當心肝寶貝哄了兩日。

劉嬤嬤一直擔心安嫻日漸暴躁起來的性子會出事,怕再惹了殿下生氣,萬萬沒想到還能把自己暴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