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五個字, 如驚雷炸響。

商姒慢慢直起身子, 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薛翕, “愛卿好自為之, 今日朕與你不過閑聊, 實在不必緊張。”

薛翕低聲道:“是。”

商姒淡淡一笑。

遲陵三番四次無端針對她, 她不信沒有這個人的功勞。

此人她恨之入骨,不殺無以泄憤。

但今日剛向遲陵請和, 自然也不好在遲陵府中無端動他的人, 但願今日敲打之後, 薛翕能收斂一些, 若再敢做些什麽,她定不會放過。

商姒喚道:“藍衣。”

藍衣聞聲進來,對商姒屈膝一禮,商姒道:“擺駕回宮。”說完, 對地上的薛翕看也不看一眼,便直接走出了亭子。

剛要轉身, 卻看見遲陵身邊的一個侍衛匆匆趕來。

那侍衛神色焦急, 見了商姒連忙跪下,慌忙喚了一聲“陛下”, 商姒登時駐足, 低眼看著他道:“是遲陵讓你來當救兵的?”

那侍衛遲疑不言, 惴惴不安地轉頭瞥了一眼薛翕,商姒便笑了,道:“朕不會動他, 你去讓遲將軍安心養病。”說完拂袖而去,那侍衛怔怔看著少帝雋秀筆直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商姒乘馬車一路回了宮,便徑直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內堆積的奏折並不多,遲聿並不打算讓她獨自支撐這個皇朝,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只留下幾個比較重要的讓她過目一番。

商姒坐在禦座上,隨手翻了翻,她雖從未親政,但多年上朝旁聽百官議事,也能懂得許多,對上面大多數所言都還是明白的,只是看到後面,目光便被一句話深深吸引住了。

——屯田之策。

商姒闔上奏折,一看署名,見是宋勖,倒是有些一頭霧水了。

她沉聲喚道:“藍衣。”

藍衣連忙入內,行禮道:“陛下有什麽吩咐?”

“朕問你。”商姒淡淡道:“這‘宋勖’是何人?是大將軍麾下謀士?”

藍衣微笑道:“稟陛下,宋先生不僅僅是謀士,先生當初在昭國,本應輔佐昭王,但昭國內政混亂,外戚把持部分軍權,屢次欺壓排擠,宋先生資歷尚輕,索性自請輔佐世子,所謀戰事幾乎無一不勝,後來,宋先生便是世子身邊說得上話的第一人,所受優待,甚至超過了四公子。”

商姒了然,遲聿能走到這一步,身邊能臣謀士自然不少,這位宋勖,不從別處來說,今日這封奏折,便讓她有些見識到他的才幹。

——“屯田之策,宜令遠方常居之卒,盡日田作,各州郡並設屯田之官,官民分成,民借官田,屯以軍糧,上下兵卒,若無戰事,亦應耕種……”

百姓借官田耕種,部分用以自給,多數上交官府以作田地租賃,而上下兵卒除卻鎮守城池之外,若無戰事,也當耕種備糧。

戰事越多,越需要糧草。

商姒看著這奏折,心生喟嘆,遲聿身邊人果真不凡,她下面那群蠅營狗苟的迂腐朝臣,幾時又有這樣高瞻遠矚的目光,他們還在糾結於朝廷利益的時候,宋勖卻已經在籌謀備戰了。

原本王赟挾天子以令諸侯,坐鎮長安,八方諸侯不敢輕舉妄動,這是一個微弱的平衡,但這個平衡從遲聿殺了王赟開始,就被徹底打破了。

勢必有一場一統天下的決戰。

早年先帝便覺諸侯國日漸強盛,乃是榻前猛虎,虎視眈眈,奈何他至多也不過是守成之君,實在做不到削藩,想提拔利用王赟,卻又無意間養大了另一只野狼。

直至今日,這個矛盾在商姒在位時,終於徹底爆發了。

商姒看到末尾,果見遲聿已用朱筆批注了準,便合上奏折,去翻下一封。

下一封,說的是楚國來使。

楚國郡主,商鳶?

商姒皺緊眉頭,細細回憶了一下,也不甚記得商鳶這個人,便喚崔公公進來,問他商鳶可有來過長安,崔公公笑著答道:“陛下是貴人多忘事,商鳶郡主七歲的時候隨老楚王來過長安,那時候陛下還與這位郡主相處過一段時間。只是奴才那時不伺候陛下,倒也不知道陛下與郡主感情如何了。”

竟是認識的。商姒覺得不妥,索性起身,命人帶路去找遲聿。

如今畢竟是天子,天子出行,一如既往地令旁人退避三尺。商姒還未抵達元泰殿,內侍便已通報了遲聿,遲聿當即命眾將退下,目光在面前眾人臉上巡視一周,驀地冷淡道:“沈熙留下。”

語氣冷淡,不知何意。

刹那間一殿灼灼目光悉數投在沈熙的身上。

主公近來似乎對這位沈大人不一般,這位沈大人也是有意思,不是他們昭國的人,卻主動投誠,意圖為主公效勞。

沈熙佯裝沒有察覺,老老實實應了一聲,垂首退後,靜靜等候。

商姒進殿之時,便看見遲聿悠然坐在上首翻著書,而一邊,沈熙的身影隱藏在陰影之下,無聲無息,宛若灰塵一般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