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étoies

找到答案的瞬間, 多日困惑積聚在心底的情緒得到了解脫,愛德蒙不自覺興奮起來, 從沒覺得自己這麽強烈的存活著, 連被面前人解救的那一半靈魂也在歡愉,很快又如同潘多拉看見了敞開的魔盒,終於意識到剛才他究竟想了什麽。

他已經呆住了, 身下仿佛出現了一個無底洞,自己在不斷下墜,又要將他重新打回無邊的黑暗中去。

就像是希臘神話裏的伊卡洛斯,徒勞用蠟制的羽毛翅膀飛向太陽,剛只觸摸到自己熾烈的心意, 豁然開朗、甜蜜不過一瞬,感情的蜂蠟就被理智融化, 使得他從半空墜落, 連與對方回憶編成的羽毛也在散落,紛紛擾擾在眼前散落。

克莉絲也被愛德蒙的反應嚇到了,定在原地睜圓眼睛,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因為“決鬥”躲得那麽遠, 還驚懼慌張看著自己,露出那種痛楚復雜的表情。

她懷疑自己甚至聽到他輕輕叫了一聲,只是她剛才沖動入腦,徹底蒙蔽了所有感官, 因為這個突然打斷,過激的情感褪去, 理智開始譴責起她的不克制,對自己的懊惱占據了上風。

紡織廠房一下又陷入了死寂。

罪魁禍首在一邊停止了梳毛,伸頭無辜看了看他們。

這次還是克莉絲先回過神,有些局促低低道了一句歉,別扭補充道:“這不代表我原諒了你的冒犯。”

說起冒犯,她又忍不住問:“現在你看到我了。這麽說,你本來也要離開了?”

克莉絲雖然生氣,還能分清剛才爭執裏他坦白了些什麽,反正那句“我只是不放心你”肯定是真的,於是語氣又不爭氣變緩和了。

——您似乎很熱衷在分別的時候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然後以失禮賠罪為借口,向我繼續邀約。

想到她在信裏的話,愛德蒙又想要微笑,結果被自己的表現嚇到,露出難得的窘態。

不自知時,他尚且可以放縱自己,在察覺心意後,他反而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愛德蒙用盡心氣讓自己不去細想深究,看著克莉絲,一時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想靠近還是避退,索性就站在原地,苦笑了一聲,才低聲道:“是的。”

“只要看到你沒事,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說目的地。

克莉絲莫名松了一口氣,有意放松氣氛,“至少,我以後只需要付一份郵費了。”

兩個人保持了默契,不再去碰那一團混亂的關系線,似乎扯動只會讓他們纏得更緊,終於給彼此留出了喘息空間。

克莉絲和愛德蒙在工廠區的出口道別。

仿佛一對久別重逢,又匆匆分開的朋友。

可是才剛剛分別,他已經開始思念他的“朋友”了。

愛德蒙坐在前往倫敦的馬車裏,閉上了在黑暗中也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卻還是將面龐埋進掌心裏,像是以此來支撐腦袋裏翻湧的思緒重量。

很快,為了自己從感情裏拯救出來,愛德蒙幾乎下意識逃避著,就像那天轉而處理事務分神一樣,開始盤算起最能讓他理智的復仇。

一個人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再孤僻古怪的人,這個世界上也應該有認識他的人。

愛德蒙不想授人以柄,所以他制造出幾個身份,就是為了能夠在維爾福面前,坐實“基督山伯爵”真實存在,而不被他懷疑到水手唐泰斯頭上。

維爾福是他的三位仇人裏,城府最深,也最難辦的那個人。

身為波旁王朝的檢察官,維爾福的父親卻是拿破侖的舊臣,愛德蒙的案子恰好落在了他的手裏,這個案子又非常巧合與他父親扯上了關系。

為了不被波及,影響政途,維爾福道貌岸然欺騙了一無所知的唐泰斯,燒掉了對自己不利的證據,把所有罪狀都栽贓在他頭上,將他送進伊夫堡。

自從愛德蒙入獄,至今已經快十二年了,即使朝代更叠,年近四十的維爾福也屹立不倒,從沒栽過跟頭,在法國的宮廷得寵,司法界和政界都有著極高的名聲。

一旦他抵達巴黎開始復仇,維爾福有所察覺後,一定會查探他的身份。

維爾福老謀深算,在政壇浸淫至今,鐵石心腸,盤查基督山伯爵時,一定會查到班納特少爺。

好在他們在羅馬也只是短暫來往了不到一個月。

至於布沙尼神甫,他們的接觸也都是在達西的眼皮子底下,年輕人的二姐夫似乎是為了保護妹妹,對仆從的口風管得極嚴。尤其英國遠離歐洲大陸,維爾福查探艱難,能查到布沙尼神甫和克裏斯班納特認識,可能他的復仇已經完成了。

又一次想到克莉絲,愛德蒙陡然驚醒。

愛德蒙已經猜到,她即使去念了大學,也一定會時時去倫敦,他們再碰上的機會極大。

英國作為第一強國,在整個歐洲的地位超群,他復仇計劃裏的很多事務都需要在這裏完成,布置遠遠沒結束,他還不能離開,現在沒有暴露在他的朋友面前的,也只剩“威爾莫勛爵”這個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