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rendez-vou

遊艇雖然大, 卻不呆板笨拙,船身稍狹, 弧度纖巧, 首尾有精美的雕飾,裏面透出穩定柔和的光,比水裏的月亮還要好看。

以克莉絲的談話習慣, 這一般會成為她誇贊私人遊艇主人品味的開場白。

然而點綴了嬌艷的鮮花後,這個畫面就變得詭異起來。如果這時候再走出幾個衣裝暴露、蒙著面紗的異國女郎,克莉絲都不會吃驚了。

她對晚餐的理解和“浪漫”的法國人是不是不一樣。有第一次就請客在船上的嗎。

英國人站在岸上,難得呆了半刻。

克莉絲:“……”

或許這就是法國人吧。

身邊,阿裏已經抽出了繩索, 打了繩結,輕巧拋出去, 一下就套住了舢板上固定帆索的鐵樁, 像是收攏風箏一樣輕松將船拉向了岸邊。

他放下了用來登船的船板,躬身請克莉絲進去。

“請上船吧,先生。”船裏傳來阿拉伯人慣用的音色。

克莉絲頓了頓,將手杖提起, 擡步上去,她向艙門走去時,阿裏也跟著上了船,拿出一只長杆, 向著岸邊一撐,支帆的船便順流逆風, 緩緩漂遊起來。

艙外堆放的花很多,夜裏也看不清種類,但是花的香味卻很清淡飄渺,加上船行起來,春夜河面的微風拂面,非常宜人。

不必啞仆動手,克莉絲親自上前擡了門簾,然後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艙內很溫暖,像是白晝一般明亮,天然蜂蠟做的蠟燭靜靜燃燒著,都固定在青瓷的小缸裏,用來隔離、防止引火的水裏泡著意大利佛手柑,不僅沒有煙氣,還非常好聞。

土耳其地毯正中有一座大桌案,上鋪著赭紅色的織錦,餐具已經擺放好了,銀制的刀叉,白瓷餐盤,被水晶燭台上的光源映照得閃閃發光。

克莉絲並沒有看這些,甚至根本掩飾不住面上的驚訝,就直直看著招待她的主人。

男人就站在桌案後,還是一件裁剪合身的黑色長袍,和那天餐館的樣式不太一樣,少了金線和俗氣艷色的腰帶,全身唯一的顏色點綴是頸後依稀透出一點邊沿的熟悉發帶。

沒有戴風帽,沒有沾大胡子,烏黑的長發被束好,毫無保留露出了那張蒼白英俊的面龐。

半年不見,對方面目變化不大,整體氣質卻比過去更壓抑沉凝了。

克莉絲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

就像她去索漠時,以為逃犯會趁機離開,結果他沒走,結果後來她認定他死心時,他又不告而別了。

這個理想主義者果然不能用基本邏輯來判斷,永遠都能超出她的意料。

對象顯然將她的錯愕當做了久別重逢和意料之外的吃驚,一本正經說:“又見面了,先生。”

克莉絲回過神。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這種場景,面前還站著一個以為不用再見、極度無禮的人,或許會覺得這是一場夢呢。”

她譏誚說:“不過我從不做夢,所以我能分清什麽是現實。”

馬賽時也是這樣,年輕人很少直接發火,反而會用一些不列顛人才懂的幽默挖苦嘲諷。

在拜會新鄰居都有規矩流程的階級環境長大,自己單方面結束雇傭關系離開,少爺沒有直接扭頭就走已經很好了。

聽到熟悉的語氣,愛德蒙抿了笑意,寬縱跟著換回了英語:“會突然離開,是因為我急著去繼承一筆遺產。”

歐洲人並不重視所謂的“香火”,對有沒有孩子,大部分人其實都很無所謂,但是他們卻很看重遺產繼承。以免現有的財富和地位傳到後代導致姓氏的階級降低,他們極少分割祖產,莊園土地和爵位都會由長子繼承,其他孩子一般只能拿到一些錢,如果是受疼愛的幼子,父母最多在生前替他規劃一個體面的職業。

這個年代,突然有遠房叔叔死了,他又沒有孩子,某個人作為最近親屬,因此繼承這筆天降橫財,一夜暴富,其實是很常見的事情。

近到克莉絲認識的羅切斯特夫人,遠到現在名聲正盛的拜倫勛爵,都曾是遺產獲益者。

“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坐下來,聽我解釋一下。”

他們只有短暫的主仆關系,對方並沒有義務把什麽都告訴自己,已經足夠誠懇。這樣的態度,聯系到前面他暗中做的事情,現在又直接挑明身份,克莉絲隱隱猜到他想做什麽了。

至於解釋,反正就和當初海上初遇,大家互相編身份一樣,就算他說得毫無破綻,她也並不在乎。

克莉絲面無表情坐下,阿裏便上了開胃菜,又將已經醒好的酒替他們倒了。

愛德蒙:“半年前您還不常喝酒,不清楚您喜好什麽,所以我擅自選了櫻桃酒。”

克莉絲點頭,先抿了一口。

這算是和解的開始,愛德蒙莫名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