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爆款(第2/3頁)

正如伶官所言,這個南戲本子寫的格外用心,朝堂部分用詞文雅華麗,文采斐然。寫到民間趙五娘苦苦掙紮和命運抗爭時,筆風卻突然一轉,樸實無華,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十分打動人。

趙五娘為生活所迫,吃糠時唱道:“糠與米本相依,被簸揚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見期……這糠呵,尚兀有人吃,奴家的骨頭,知她埋在何處去?”

字字泣血,寫到她的心裏去,胡善圍看得掩面而泣,平復了心境後,洗了臉,重施脂粉,還畫了眉,拿著戲本子去找範宮正。

誰知一出書房,天都黑了,宮正司的女官大多散了,只有幾個值夜的女官還在。黃惟德指著飯桌上一個咕嘟嘟冒熱氣的炭火鍋說道:“天氣冷,今晚吃鍋子,知道胡典正在書房裏忙,不便打擾,就溫在這裏等典正忙完再用飯。”

看得太投入,都忘記吃飯這回事了。胡善圍說道:“我有急事找範宮正,等辦完事回來再吃。”

黃惟德說道:“你還是先吃飯——剛才曹尚宮召集六局一司各大女官,商議臘月初三六公主的冊封典禮之事,你去了也是在外頭等。”

大明宮廷的公主們一般到了十五歲成年即將擇駙馬婚配時,才會取正式的封號,並授以金冊和寶印。

六公主是孫貴妃的小女兒,而孫貴妃和馬皇後的背景和人生極其相似,兩人是知己,雖共侍一夫,但情同姐妹,自從馬皇後把孫氏推到貴妃的寶座,兩人一唱一和,共同彈壓東西六宮,後宮清凈了,無人敢生事。

馬皇後待六公主,就像親生的一樣。

故六公主的冊封儀式,馬皇後十分重視,特意囑咐了曹尚宮,要“好好的辦”。六局一司豈敢簡慢?都把六公主冊封典禮當做臘月裏僅次於除夕的大事操辦。

胡善圍用了晚飯,在範宮正的屋子裏等到幾乎半夜,範宮正才回來。

範宮正看到胡善圍就頭疼,嘆道:“真佩服你們年輕精力充沛,我年紀大了不能熬,累死我了——有什麽事情非要今晚說?明天再來吧。”

範宮正下了逐客令。

胡善圍把高明寫的《琵琶記》本子遞給範宮正,簡略說了一下劇情,“下官覺得本子寫很好,難得一點低俗違和的內容都沒有,唯一的缺點,就是過於說教,結局太完美。書生蔡伯喈簡直是個全忠全孝的道德完人,明明什麽便宜都占了,考了狀元,娶了名門淑女,當了高官,卻還兀自委屈,都是逼不得已,為了孝道和忠君而為之。但是作為宮廷大戲,過於說教,反而不是缺點,是優點。”

胡善圍說道:“皇上曾說,宮廷戲曲,一應諂媚艷曲皆不取,而神仙道扮,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勸人為善及歡樂太平者皆不禁。蔡伯喈,趙五娘,牛小姐都是孝子賢婦,和儒家‘美人倫,厚風俗’不謀而合,有詩教之功,皇上應該會喜歡。請範宮正先過目,如果您同意,明日就要教坊司演一遍。”

宮廷大戲,又是平時上不得台面的南戲,胡善圍不敢自專,她需要範宮正先點頭。

能讓胡善圍等到半夜、逐客令都不顧、依然堅持舉薦的本子,範宮正不好掃她的面子,拿在手裏隨手一翻,剛開始漫不經心,但很快被裏頭的詞句和渲染的悲情所吸引。

胡善圍有備而來,說道:“下官查過了,作者高明是元朝末年正兒八經考出來的進士,還是個清廉的好官,科舉出來的官,寫出的劇本初衷是為了教化世人,和民間為取悅觀眾糊口的作者是不同的,改變了蔡伯喈這個人物,把他變成了一個忠孝兩全有情有義的讀書人,又用趙五娘吃糠咽菜,羅裙包土葬公婆的悲情吸引觀眾。這種即有令人唏噓不已的故事情節,又有教化世人的戲劇,正適合宮廷。”

範宮正出身詩禮之家,元朝四大詩人範梈的孫女,豈不明白戲曲詩教之功的厲害?

她看起書來一目十行,很快就做出了判斷:“確實不錯,我明日抽空和你一起聽《琵琶記》,若沒有問題,冬至那日,就選這折南戲,給宮裏換換口味。”

冬至那日,宮廷宴會上演《琵琶記》。

起初一聽是南戲,眾人興致缺缺,但正是開始第一出戲《水調歌頭》裏,唱到“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時,洪武帝就停了酒杯,這句話正和他的心意。洪武帝認為元朝禮樂崩壞,民心離散,所以大明立國之後,著重禮儀和教化,重塑中原文明。

明明只是一出戲,卻就敢在開頭說如果戲曲沒有“關風化”教育世人的,再好的戲也徒然,這個觀點正是洪武帝心中所想。

宮廷是大明的中心,而皇帝,是宮廷的中心。洪武帝明顯對這出南戲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還有那個不長眼的敢打擾皇上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