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下私奔(修)

姜宓的耳邊,盡是呼呼風聲。

前面有人拉著她的手,在拼命奔跑。

後面是夜色下火光綿延的追趕,以及接連不斷的怒喝聲。

“在那邊,大人有令,務必要將采花賊人拿下。”

姜宓眨眼,這一幕異常熟悉,她總覺發生過這樣的事。

多年前,她和青梅竹馬趁夜私奔,也是這樣被人追趕。

她才這樣想著,拉著她的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急切道:“阿宓,商府太大了,咱們分開跑,一個時辰後在老地方聚頭。”

聽到這聲音,姜宓悚然擡頭,看到一張記憶裏萬分熟悉的臉。

她怔然,似乎反應不過來。

那人推了她一把:“快跑。”

話畢,他竟是丟下姜宓轉身就往另一方向拔腿狂奔。

“你……”姜宓伸手,人沒抓住,就只扯下了對方掛在腰封上的竹青色素紋荷包。

姜宓愣住,可沒多余功夫給她考量,後頭追趕的仆役已經近在咫尺,她想也不想將荷包裏的小物件掏出來,並甩手一扔,將空荷包丟到那人離開的岔路上。

隨後,她提起裙擺,動作麻利地拐到相反方向的小徑,並幹脆利落鉆進紫藤花墻裏藏了起來。

“人呢?”

“切莫追丟了,此賊人甚是可惡,不僅給大公子下毒,還拐走了大夫人,大人有令,捉了就亂棍打死!”

“看那邊賊人的荷包,定是往那跑了。”

“追!”

……

姜宓蹲在花墻角,看著外面的腳步紛沓火光搖曳,她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她清楚記得,自己分明是死了的,死在那人榮登九五,坐上金殿九龍椅的那一天。

忽如其來的刺客,利劍穿胸後,她就倒在血泊裏,猩紅的血汙了金黃的九龍椅。

她回頭,最後看了那人一眼。

九龍冕冠珠簾晃動,她只看到一雙古井無波的鳳眸。

那瞬間,錐心之痛伴隨解脫的輕松感席卷上來。

六感消泯的刹那,她終於明白,在那人眼裏她宛如螻蟻,生死無足輕重。

即便,她是為他擋刀。

姜宓不自覺抓緊袖子,那人她現在連名字都不想提及。

可是眼下,又怎麽回到了和青梅竹馬私奔的晚上?

她輕輕摸了摸臉,又擰了下大腿,感覺到溫熱和疼痛,抽了口冷氣,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死了又活了。

死而復生,這是件天大的好事。

姜宓卻生不出歡喜來,當年,她被強聘強娶進商家,嫁給那人的胞兄沖喜。

那人的胞兄叫商珥,先天體弱,常年纏綿病榻,僅憑一口氣吊著,隨時都可能雙腳一蹬就沒了。

這樁親事本就是那人仗勢欺人強取豪奪來的,她縱使心不甘情不願,可嫁為人婦後,也曾想過服侍好夫君,安心過日子。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常年身體的不濟,導致商珥脾性喜怒無常不說,還多出些迥異於常人的怪癖。

那些怪癖雖不曾施展在她身上,可每回商珥都強迫她睜眼看著。

日復一日,在商珥越來越陰鷙的注視下,她驚惶害怕,生怕商珥哪日心血來潮就對她下手了。

一直過了半年,曾經的青梅竹馬忽然出現,像是一場救贖,誓要解救她出水火。

鬼迷心竅般,她像是受了無可救藥的蠱惑,在竹馬脈脈溫情的甜言蜜語中,竟是荒唐的同意和他私奔出京。

當晚,她服侍商珥睡下,又趁著那人不在,收拾了行囊準備走人。

她千方百計逃出商府,但那一晚上老地方苦等來的,不過是竹馬薄情寡義的失約。

他負了她!

她渾渾噩噩的被捉回來,出了這樣的醜事,商珥動了元氣,不久之後人就沒了。

至此以後,往後無數年的每一天,對姜宓來說都是噩夢一般的煉獄。

白日裏,她是需要給亡夫守節的寡妻,被困後宅不得出半步。

等到晚上,她就成了那人的小寵兒,被肆意玩弄,作賤到塵埃裏,毫無顏面。

世人只道,商府商珥是天妒英才多舛早夭,然而發妻和胞弟,卻甚是叔嫂情深,份外感人。

可眾人卻不知,那作賤她的人,正是她的小叔子——大夏第一輔政大臣商殷,後來謀朝篡位的暴君!

姜宓意識恍惚,緊接著一道念頭宛如閃電,嗤啦躥起。

她要逃!

漿糊一樣的腦子頃刻清明,只要這回商珥不死,她就有機會逃出商家,余生徹底擺脫商殷。

姜宓神志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過,她咬著拇指,慢慢思考。

她現在沒有被府中仆役抓住,只要稍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摸回商珥的水流淵,私奔這事不成立,那麽她就不是通女幹。

“姜宓,”她深呼吸,“重新來,這回重新來過……”

這話說了兩遍後,她起身貓著腰,沿著花墻壁在縫隙裏艱難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