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變數

長安的聲音很是奇特,乍一聽脆脆綿綿的像是女子的聲音,然而細聽又覺聲線發沉,起調尖銳,尾音也形於鏗鏘,與女子的柔婉清美天壤之別。

而當她用這樣並不友善的語氣說話時,這雌雄莫辨的聲音不僅穿透力極強,而且讓人聽著極不舒服,以至於整個殿中都為她這一句話而安靜了那麽一瞬。

彭耀祖見對方明顯是沖自己來的,而自己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遂擡頭看向主座上的劉光初,道:“王爺,這位是……”

“彭將軍,這位長安安公公是本王的故交。安公公,這位就是我兗州的戍南將軍彭耀祖。”劉光初已然微醺,興致勃勃地為二人做介紹道。

殿中諸人聽聞這長安竟是太監,再聯想起現如今駐紮在兗州的五萬朝廷大軍,氣氛一時間變得微妙起來。

但僅是這點微妙又怎能滿足長安那顆想要翻雲覆雨的心呢?聽了劉光初的話,她唇角輕輕一彎,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彭將軍,雜家想起來了,贏燁帶著我們離開建寧的當日,在城外夾道相送的人中,就有你吧。”

此言一出,滿殿皆靜。

在滿殿落針可聞的驚愕與不敢置信中,長安連最後那點有形無實的笑意也收了起來,言辭鋒利如齒間含刃:“向敵首點頭哈腰阿諛奉承的你,定然沒想過我們這些階下之囚,還能有活著回來的一天吧!”

劉光初被長安的話震得酒都醒了大半,睜大眼睛驚疑不定地看看長安,再看看彭耀祖,不知該作何反應。

彭耀祖也被長安這毫無預兆的兜頭一盆臟水給潑懵了,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當即怒道:“你這太監,怎麽上來就胡說八道含血噴人?誰去夾道相送贏燁了?”

“敢做不敢認?那你倒是說說看,在贏燁進入建寧血洗趙王府之時,你在做什麽,建寧的戍南將軍?”長安著重強調了最後一句。

相較於彭耀祖的怒發沖冠,長安一字一句慢條斯理,顯得胸有成竹極有風度,然說話的語氣以及說出來的話卻又尖酸刻薄得讓人恨不能打死她。

這彭耀祖雖說是個武將,卻也不是那毫無心眼的莽夫,長安話音方落他便意識到自己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因為建寧陷落自己身為四戍將軍之一未來救援,怎麽說都是錯。不過他也並非全無底氣,因為當日袖手旁觀的可不只是他彭耀祖一人,四戍將軍如今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加上朝廷的勢力摻和進了兗州的政局,他們這些兗州舊部原本就人心不穩,這小太監這時候給他來這麽一出,他只要將雙方矛盾扯到朝廷與兗州的對立上去,不怕身後沒人給他撐腰。

但首先得把劉光初的心給穩住了,這小子初生牛犢,既無見識又無城府,且聽他所言他與這太監還是故交,若他被這太監給慫恿了,不管不顧地要對他動手,那才是真的不妙。

念至此,他也不正面回答長安的提問,只道:“既然你說我曾於贏燁出城時夾道相送是因為不曾想過你們這些被俘之人還能活著回來,那當日被贏燁帶走的也不只你一人。鐘大人,末將在此之前雖與您未曾謀面,但大人謙謙君子不欺暗室之名早已如雷貫耳,請你為末將作證,贏燁出城當日,你是否看到外頭有什麽人在夾道相送?”

長安未料到這個武夫居然會有此心計,竟然避開她的鋒芒,將矛頭對準了素有君子之名的鐘羨,這滿殿中唯一一個不受她掌控的變數。

鐘羨雖然也在為了成長而極力地摒棄一些他原先固守著的東西,但有些東西於他而言是根深蒂固的,比如說誠信,又比如說仁慈,長安根本不敢指望他會昧著良心來佐證她的無中生有。但此刻若是搶在鐘羨前面說話,也是極不妥當的,畢竟彭耀祖此時向鐘羨求證,也算是合情合理,她若不讓鐘羨說話,便顯得是她心虛了。

在滿殿上百雙目光的集中注視下,鐘羨放下手中的酒杯,擡起那張雖是消瘦,卻還是勝卻人間無數的俊美臉龐,表情平靜,語氣更平靜道:“當日在馬車上,我坐在最裏面,安公公坐在窗口。”

殿中之人聽了這句話,一時表情各異。這句話乍一聽好像是在說他並沒有看見彭耀祖去送贏燁,但細細品味,又何嘗不是在佐證長安的話?因為兩人坐的位置不同,所以長安能看到馬車外面的人和事,而他卻看不到。

長安心中並沒有什麽波動,倒是有些感動。她早就料到他會兩不相幫,卻不曾想到,在原則與情感的權衡之下,他到底還是選擇偏幫她。因為當日,她和他都是坐在馬車的最裏面的,他為她,說了謊。

當然,這份感動她不會形之於表,只會付之以行。連鐘羨都為她說謊了,這一仗又怎麽可以不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