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魘

子時剛過,巡宮衛士的靴聲漸遠漸悄後,甘露殿內靜得落針可聞。

這本該是人睡得最沉的時辰,躺在墻角的長壽卻雙目圓睜,豎著耳朵仔細聽著龍榻上的動靜。

慕容泓自一個半時辰前呼吸頻率就沒變過,此刻更是舒緩勻長,應是正在睡夢中。

長壽心中有些緊張,此番閆旭川放他回來,是帶了任務的。他之前在長安面前過度分析慕容泓的話,也不過是為了放松他們的警惕而已。

可慕容泓這麽快召他值夜,又讓他覺著心中不安。

仔細想想,眼下慕容泓就三個禦前聽差,前兩夜分別是長祿和長安,第三夜輪到他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但……有了徐良之事在前,他始終不能如長祿長安一般對慕容泓全心全意毫不設防。

他捏著袖中那只細竹管,那是傍晚劉汾趁人不備塞給他的,讓他今夜用在慕容泓身上。

不是不害怕,只是,他別無選擇。

他悄無聲息地支起身子,抻著脖子看龍榻上的慕容泓。

慕容泓就寢不喜把床帳放下來,故而一眼看去便一目了然。

他睡相極好,幾乎躺下後就不曾變過姿勢,仰面朝上,雙臂平放身側。

那只名叫愛魚的大橘貓團在他腿部的錦被上,貌似也正睡得香甜。

長壽放輕呼吸,手腳並用地爬到禦榻之側,悄悄擡起臉來看向咫尺之遙的慕容泓。

雋美的少年睡顏如玉。

他與慕容泓同歲,只因為出身不同,際遇便雲泥之別。

慕容泓什麽都沒做,他哥白送他一座江山。而他,百般輾轉求生,最終也不過只能入宮當個太監。

憑什麽呢?

他摸出那支一指來長的細竹管,按著劉汾吩咐拔去一頭的塞子,對著慕容泓的口鼻輕輕吹了口氣。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好似看到什麽在動。

他驚了一跳,轉頭看去,原是愛魚醒了,正扭過頭來看著他,昏暗的光線下那雙貓眼亮如鬼怪。

長壽的心砰砰直跳,好在那貓似是睡懵了,醒了也迷迷瞪瞪的,小耳朵轉了轉,扭頭又睡了。

耳邊慕容泓的呼吸卻陡然紊亂起來,長壽回頭一看,卻見他眉頭深蹙濃睫微顫,似欲醒來,嚇得他頭一縮躲到了床沿下。

好在不多時他的呼吸又平穩下來,長壽大著膽子探頭一看,人並沒有醒。

他定了定神,將劉汾教給他的問題在腦海中回想一遍,一一問來:“陛下,前天的刺客,到底是誰派來的?”

慕容泓眼珠在眼皮下快速地滑動著,卻沒說話。

長壽心中疑慮,等了片刻之後,正想硬著頭皮再問一遍,慕容泓忽然開口了:“地道,宮人。”聲音還帶著一絲惺忪的沙啞。

長壽松了口氣,心道太後那邊給的藥,料想也不會不起作用。

“刺客是誰殺死的?”

“長……祿。”

“徐良因何而死?”

“不知。”

“慕容憲因何而死?”

“中毒。”

“誰下的毒?”

“……不知。”

“你如何看待太後?”

“嚴厲,不親近。”

“你如何看待鐘慕白?”

這回慕容泓停頓的時間有些長,長壽耐心地等著。

良久,慕容泓給出答案:“留之,可恨。殺之,可惜。”

劉汾讓他問的問題已經全部問完,但長壽意猶未盡,於是大著膽子問了他自己的一個問題:“你如何看待長壽?”

“長壽……是誰?”

聽到如斯回答,長壽愣了半晌,最終默默退回墻角。

寅時中,劉汾在外殿喊了好幾聲慕容泓才幽幽醒轉,梳洗時也一副神思倦怠的模樣,不時拿眼去瞥長壽。

長壽心中緊張,老老實實地垂首站在一旁。

慕容泓看了他幾眼之後,便也不再看了。倒是長安在一旁察覺了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暗忖昨晚這甘露殿內怕是還上演了一場好戲。

慕容泓上朝之後,長壽按例可以回寓所補覺。他便趁這段時間去了長信宮萬壽殿復命。

聽完長壽的描述之後,慕容瑛眸中閃過一絲疑光,看向一旁的寇蓉,道:“這反應,好像有些不對。”

寇蓉道:“奴婢倒覺著沒什麽不對,這每個人的體質性格各不相同,對這種藥的反應自然也不盡相同。再者說了,這麽件小事,只要有這個機會,隨便哪個奴才都不可能辦砸了。”

慕容瑛再次將目光投向長壽,語氣中加了一絲威嚴,問:“下藥的整個過程果真未出一絲紕漏?”

長壽頭埋在地上,恭敬道:“沒有,奴才都是按劉公公吩咐辦的,一步也未曾錯漏。”

“好,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慕容瑛道。

“太後。”長壽趴在地上不起身,“奴才不敢回去了。”

“為何?”

“今早陛下醒來之後,頻頻拿眼睛看奴才。奴才擔心,他對昨夜之事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