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5/9頁)

好在不多時,陸行州終於帶著妻兒回到了院裏。

姚之平低著腦袋幹活兒,等拔光了雞屁股的毛,才開始仰著脖子,打看那頭沈妤臉色通紅的模樣,再低頭瞧向自己手裏的老母雞,雙眼一愣,心中的委屈不禁化為憐憫——都不容易,這些拖家帶口的可憐人們,看似光鮮亮麗,可誰的日子不是這一地雞毛蒜皮呢。

陸行州一路走來沒有說話,直到將沈妤送回屋才重新走到院裏來,他將身上的外套脫去,手裏拿著一盆未擇完的菜苗,在姚之平身邊尋了一處地方坐下,低頭,將白凈的襯衣袖口摟至手肘,露出裏面白色的胳膊,手指細而纖長,皮膚晃眼得像個姑娘,皮下幾縷青筋卻隱隱透露著戾氣。

姚之平沒有見過陸行州這副沾滿人間煙火的模樣。

陸行州的臉大抵還是當年學校裏的模樣,可他的眼神卻已經不再純凈無欲。

在姚之平心裏,他見過資本主義的腐朽,體驗過女人浴後咯吱窩裏的清香,甚至沉迷過性事,放逐自我,已然成為一位再普通不過的男人,然後一如常人,為子女操心勞累,隨著年紀的增長備受嫌棄。

他的想法來得洶湧澎湃,思緒綿長,以至於沒能聽見院門打開的動靜,直到他那位出外打工多年未歸的堂姐邁步走到面前,他才擡起頭來,看著眼前的人影,張張嘴巴,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姚之平的堂姐是遠房抱來的,堂姐不需要有姓名,她自小沒有爹娘,早年被過繼到獨身多年的二奶奶身邊,連個手續也沒有,在一頓家裏人的飯菜後,她便成為了姚家的女人。

千禧年春節,堂姐偷爬上村口大平頭的拖拉機離開,她走的決絕,像她來得突兀,之後再沒回來過。

姚之平上學那會兒二奶奶還沒糊塗,她讓他帶著十幾斤的熏臘肉去看她。

姚之平於是站在北城燈紅酒綠的會所門口。

他腳邊是隨意扔下的泛著腥臭的避孕套,他身上的煙味濃重,有熏肉的,有火車上乘客的,也有空氣裏漂浮的。

他想自己或許該說些什麽,可說些什麽呢?

姚之平站在彼時濃妝艷抹的堂姐面前,想到了陸行州,他們三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一個在看不見的塵埃裏。

陸行州放下手中的菜苗,擡頭看見姚之平的堂姐眼神有些意外。

他或許沒有想到,那些酒吧中霧裏看花的故事原來也並不全是故事。

他在姚之平的聲音裏,想起了這個女人那時笑著說話的模樣,她說,你啊,總歸不是我故事裏的人。

但每個人總要有故事。

姚之平於是在這樣的夜晚變得越發蠢蠢欲動起來。

他在席間頻頻打看自己這位多年未見的堂姐,醉意醺醺。

在將二奶奶安撫睡下後他腦中依然酒氣難散,甚至拉上陸行州的衣袖往河邊上走。

陸行州酒過三巡思維也不再嚴謹,他跟在姚之平身邊慢慢踱步,沈妤在不遠處的田間走,沈黎追著他身邊的螢火蟲說不出的開心。

兩人找了個空地停下,靠在樹上,微弱地呼吸。

姚之平提起腰上的酒葫蘆,呼啦一口灌進了嘴裏,輕聲開口道:

“你能來真好,二奶奶看見你最高興,她把你當做那人的孫子,再沒有比你更親近的人。”

陸行州於是告訴他:“可你卻只想找個人陪你喝酒。”

姚之平搖頭,忍不住為自己哀鳴:“我年過三十還沒能真正的做/愛,心裏有怨,你得體諒我,我喝下去的酒是永遠成不了孩子的。”

陸行州於是便也不說話了。

姚之平於是順著他的目光往外看,開始癡癡地笑起來——

“但酒其實有時也不能完全算是個壞東西,至少你醉了知道摘人家姑娘的水仙花兒,而我只有院後的幾頭老母豬。”

“這不怪酒,這沒法控制。”

“什麽?”

“這沒法控制。喜歡一個人,是沒法控制的事情。”

姚之平像是聽見了什麽格外稀奇的話,他此時腦中天馬行空,有如一個最龐大的思想,在做的卻是一個最卑微的夢境,而後低聲感嘆:“但人活著,能遇著彼此都控制不住的人,多難啊。”

說完,他又沉默一瞬,放下手裏的酒葫蘆,故作愜意,生生扯開自己的話頭:“今天這黃酒還剩了半壺,你不珍惜,實在要不得,況且這酒這麽香,也就是你來了,我才拿出來瀟灑。”

“留給別人吧。”

“不成,要是別人,我怎麽也得偷一壺我爹的茅台去。”

說完,他又沒有忍住,自己率先笑了起來。

他倒是也不覺得難過,只擡手放在腦後,靠在樹上望星星,自我嘲笑:“我這人啊,或許生來就不討喜。”

男人酒後的話向來有來無去,陸行州身上透著伐,卻沒有忘記回答:“楊茉莉那時是真的喜歡你,李文瀚說,你是被自己的固執耽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