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真誠面對自己的愛

陸行州沒有再住院,他一向不喜歡醫院裏滿是消毒水的味道,何況,李校長八十四歲壽辰將近,作為這些年受過諸多照拂的晚輩,陸行州於情於理,也得需前去拜訪。

但李校長其實並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他的生日甚至鮮少有人知道。

這位一輩子沉浸學術領域的老教授零八年退休,隨女兒定居南方六年,後來女兒因病去世,他才又回到了北城。

李校長現在住的地方依舊是學校的老家屬區,屋子保留了他女兒生前貼著大半個墻壁海報的臥室,也保留了他妻子堆滿學術報告的書房,幾十年的屋齡,連外側纏繞的爬山虎也透著一股老舊的氣息,可是到了春天,它們卻並不萎靡,依然能夠奇跡似的重新煥發生機。

李校長一生坎坷,前半輩子掙紮於文/革洪流之中,中年送走妻子,老年送走女兒,如今他也在等待離開,但他並不覺得孤苦,因為在他看來,自己只是在等待一個回家的日子。

陸行州脫下皮鞋走進房裏,負責李校長飲食起居的阿姨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還很年輕,皮膚晶瑩剔透,看見陸行州時,臉上的紅暈像是能從身體裏頭滲出來。

她彎腰給陸行州拿出客人用的拖鞋,小心翼翼,只是陸行州四十八碼的腳,難免還是露出可一整個腳後跟在外頭。

於是她輕聲道歉,說話間連耳朵根也紅了起來:“對不起,家裏來的人少,只有這麽大的鞋子。”

陸行州揮手表示不用在意,房子裏的木地板其實幾年前才翻新過,踩著並不涼,而且家裏提前開了暖氣。

房子倒是和十幾年前一個樣,擺放的書籍很多,顯得有些雜亂,進門轉個面就是廚房,窗戶打開,能看見對面人家掛在晾衣線上的內衣、短褲、小肚兜。

李文瀚早些時候喜歡翹著二郎腿向陸行州抱怨,他說:“我這個二爺爺,平日裏的工資都捐去給了山區的孩子,自己卻不知搬個好些的屋子,他那個破地方八面透風,只有到夏天還算有點樂趣,大半夜的,興許能見到幾個對門兒不穿衣服的姑娘。”

陸行州那時看向他目光有些復雜,因為他想到李校長對門住的是法學院的廖教授,他的兩個女兒身材孔武有力,濃眉厚唇,年過四十依然是處女。

可是如今,廖教授也搬走了。

陸行州將帶來的補品放在墻邊,手裏拿著的,是上星期托人從香港拍賣回來的老瓷杯。

李校長半生好茶,拄著杖出來,眼神挺好,看見陸行州手上的盒子,不禁好奇地問:“呵,你這是給我帶來了哪裏的稀奇玩意?”

陸行州低眉坐下,打開手裏的盒子,漫不經心地回答:“不是什麽稀奇東西,知道您這裏好茶太多,所以就順手帶了個杯子過來。”

說是順手,其實陸行州花了心思,三百二十萬港幣拍下來,為的就只是投李校長這唯一的一點喜好。

李乾澤戴上眼鏡,拿過包裝盒中的茶杯,神情專注,許久之後,點頭稱贊道:“不錯,是個好東西,雖然有修復的痕跡,但這崩釉看著的確難得。”

說完,他又招手喊來身後的小姑娘,讓她把屋裏放在桌上的那副畫拿出來。

陸行州看著遞到自己手上的畫,沒有說話。

李乾澤於是輕笑兩聲,倒是自己先開口了:“這幅畫是前兩年我一個老友來看我時送的,他年初去見了主席,我看著實在心煩,你不如拿去。”

李乾澤能稱得上好友的人不多,大都是些大家。

他或許知道陸行州會帶著禮物過來,所以便提早準備了回禮。

陸行州點頭道謝。

身後的電話恰巧響起,李校長於是也沒有再說話,慢步走過去。

陸行州環顧四周,看見廚房裏彎腰收拾地上水跡的小姑娘,走過去問:“家裏的槽子漏水?”

小姑娘沒敢擡頭看他,只勾著脖子小心點點頭,站起來將抹布裏的手擠在一旁的水槽裏,輕聲回答:“前段時間已經請了幾個師傅上門,只是還漏著,他們說,老房子總歸有這些毛病,平時還是得自己多擦擦。”

陸行州聽見她的話,沒有多問,只是捋起襯衫的袖子往水槽邊上走,蹲下身鉆進水槽下方的櫃子,伸手扭動管子上端的接觸口。

小姑娘有些驚訝,她像是沒有意識到,陸行州這樣的人物竟也有這樣的一面,在她眼中,陸行州是高高站立在雲端上的人,勿食人間煙火,十指不沾陽春水,當然更不會觸摸這些汙穢的東西。

陸行州卻沒有發現小姑娘心中的訝異,他問她要了個電筒,小姑娘緊張極了,四處尋找,最終只遞給他一根蠟燭。

陸行州仰著腦袋,手舉那根蠟燭艱難地看了一陣,有一刻,他感覺自己神似普羅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