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文瀚從二樓下來,擡頭張望一圈,沒有尋見陸行州的蹤跡。

此時邁步往前,徒然聽見沈妤的話,鼻子猛地往上一提,雙唇緊閉好一會,這才控制自己沒有完全笑出聲來。

沈妤聽見動靜,擡頭看向李文瀚的臉,神情閃過一絲憐憫,像是在看一只不討人歡喜的老狗。

李文瀚長得其實並不難看,他只是黑得真切,所以與沈妤喜好的清秀美人相去甚遠。

他眼珠奇大,夜晚走在燈光下,彎眉一笑,有如兩粒飄在空中的驢皮大眼。

高中時期,學校裏曾有非洲友人與他分享特制的熒光小帽,五百米開外間接性發光,有人暈倒自動報警,專門提防那些深夜遊蕩的遛彎兒大爺、私會情侶,以免他們看見自己大喊一聲“主席救我”暈倒過去。

陸行州臉色不悅,點頭讓李文瀚坐下。

沈妤沒有猜著兩人的關系,伸手將落在耳邊的發絲往後挽了一挽,其實沒有幾根,但總透著股小女人的嬌氣。

她沉默一瞬,開口小聲說到:“陸老師,既然你朋友在這裏,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陸行州微微皺眉,開口像是有話要說,偏頭望見李文瀚若有所思的眼神,又重新抿住嘴唇,低聲回答了一句:“好。”

李文瀚望著沈妤匆匆離去的背影,手扶下巴,不敢冒然發問。

他知道,自己身邊這位同志看似六根清凈,手裏捧一本佛經看著比誰都像個出了家的,但其實內心戒備森嚴,打小缺愛,有些變態。

沈妤不知自己的出現在李文瀚心中具有何其深遠的意義,她剛剛回到家中,劉處長便如期而至。

母女兩有些日子沒有見面,劉處長因為南調的事來得風塵仆仆,此時就著李博士的情況低聲討論一陣,難免生出些許唏噓感嘆。

劉處長平日裏雖然神情嚴肅,猶如新世紀二代劉胡/蘭,但待人一向真誠。

她認為李博士的導師,也是她曾經的恩人楊教授一生德高望重,九十一歲高齡看走了眼,認下這樣一個義子,乃是人生大憾。

而沈妤對於李博士那些卑怯的人生理念也很不贊同。

她當年半途輟學,時至今日,對於讀書人時常抱有一份格外的敬重。

她認為李博士作為一位被社會寄予了極高期望的高級知識分子,種種行為顯然讓人失望。

他或許也是有才能的,是有抱負的,但當他走向社會,進入工作領域,選擇的卻是眼高手低,不屑於貢獻勞動力,不願以踏實的成績探尋機遇。

他認為自己是時代的犧牲者,懷揣的是知識青年固有的尊嚴,但說到底,這不過是安慰了他內心那個怯弱的自己。

沈黎不知這些大人之間的事情,他聽見沈妤的長籲短嘆,心思漸重,小臉變得凝重極了。

在劉處長離開之後,他起身在沈妤旁邊坐下,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掌,眨巴眨巴眼,試圖做出大人最為嚴肅的模樣,無比鄭重地開口道:“媽媽,你不要失望。張老師說了,有緣的人就算隔著千萬裏也能遇見,沒有緣的人就算在一起都會分開,你跟這個李叔叔,只是沒有緣分而已。”

說完,他又像是下定了某個巨大的決心,突然昂首挺胸大喊起來:“大不了…大不了我就認下陸老師!我,我只要你開心就好,我一點兒都不怕他的!”

沈妤雖然沒有聽懂沈黎的話,但她還是覺得高興。

一邊抓著沈黎的手放在嘴邊親吻,一邊揉弄他的頭發輕聲問:“媽媽沒有失望,媽媽有你,怎麽會失望呢。只是,小黎,你說的陸老師,還有讓我開心,是怎麽回事呐?”

沈黎聽見這話,立即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咕嚕嚕一轉,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沒有呀,我的意思是,下個星期陸老師要請假一天,我們都特別開心!”

沈妤點點頭沒有多想,因為在她看來,陸行州這人身上總是很矛盾,除去長相他似乎缺點頗多,性子有些冷淡,對於孩子而言,的確不像是容易得人心的。

陸行州請假去見趙源,其實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情。

李文瀚起得比他還早,大清晨的甚至還沖了個澡,頭發才吹得半幹,一聲吆喝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車。

只是車開到一半,陸行州卻突然停下來,在路邊的店裏重新租了一台帕薩特,這才重新上路。

趙源比原本預定的時間出來得早了一些。

他的身形相比於過去結實多了,雖然背靠看守所的側門還是顯得瘦小,但卻正好能攔住裏面一大片陽光照不到的陰影。

他的頭發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草根一般深種在皮膚上,勾勒出整個被時間打磨過的輪廓。

李文瀚和陸行州各自站在車門一側,手裏拿著一根煙,一人點燃了,一人就只是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