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4/4頁)

老人家耳朵有些背,眼睛也不太明亮,聽了幾遍陸行州的問話仍然摸不清頭腦,好一會,等陸行州嘆氣,她才終於恍然,大嘆道:“啊,你是肉聯廠的小尤,你又來看我啦。”

從外表來看,陸行州其實不具備肉聯廠員工的氣質。

但老人家早些時候去過鎮裏,她在肉聯廠認識了一個頂頂帥氣的小夥,他說她是鎮上最漂亮的姑娘。

在老一輩人眼裏,這世上再沒有比肉聯廠更好的工作。

能在裏頭工作的,一定得是像陸行州這樣長相出眾而且氣勢驚人的小夥子。

陸行州一米八幾的個頭讓他一眼看去出類拔萃,即便長相眉目清秀,依然不乏風雨欲來風滿城的強勢之感,而這樣的氣勢在面對一頭幾百來斤的豬時最為有用。

陸行州安撫好老太太,起身環看四周,屋子才被粉刷過,東西收拾得很幹凈,只旁邊木桌上攤開的幾本作業顯得淩亂。

那是北城十二中的語文暑假作業本。

陸行州低頭去看,見那攤開的本子最上面一行,正用娟秀的小楷寫著一個標題——《一只揮著翅膀的兔子》。

陸行州覺得滑稽,心道:這世上哪裏有長翅膀的兔子。

他心有感嘆,冷不丁的,便看見了這樣的話——“小灰狼的心裏藏著一只長著翅膀的大白兔子,這是它自己的小秘密,它沒有告訴過任何其他的狼,它也不願與它們分享,因為它知道,只有最單純最善良的小灰狼才能看見,而幾年之後,它終究會和它們一樣,因為它是狼。”

文章戛然而止,陸行州手指放在落筆處,目光低垂,看不出格外的情緒。

他回頭看,發現老人也站了起來,於是他問:“這是您孫女寫的?”

老人家這下倒是聽清了,嘴角帶笑,眯著眼睛回答:“這是我遠方表姐的外孫女妤丫頭,城裏的孩子,放暑假來這裏納涼,長得可乖哩,你要是吃過午飯再走,還能看上她一眼。”

陸行州當然沒有留下吃午飯,他那一天也沒能等來那個姑娘。

人生可以有一萬次不期而遇的喜悅,卻未必能有一次再見時的坦然。

因緣際會像空氣,總有一些成為最濃重的淡。

李文瀚參軍前留給陸萌的一封信,平平淡淡的幾顆字,卻有如千千萬萬次;

趙源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像是明明滅滅的一點光,可從今以後,只能留在無人的夜裏。

回憶沒有現實支撐的厚度,再見時也就不必故作惆悵。

陸行州想到這十三年前的事情,心中或許也有一絲不平靜。

他擡起頭來,手裏握著學生的試卷,看著眼前的人問:“張老師,沈小姐的名字是不是帶個yu?”

張愛玲思考一瞬,點頭回答:“是,就單字一個妤,婕妤的妤。”

陸行州從學校整理完試卷出來,李文瀚已經在校外等他。

兩人早些時候約好一起去打球。

李文瀚此時春風得意,看見陸行州上車,臉上笑意不減,他說:“老陸,我剛才又瞧見那沈家小姐了,的確是個漂亮姑娘,你有時間最應該見見,畢竟誰說多年沒有上崗的老槍就不能重新上膛了。”

陸行州眉頭不著痕跡地皺起。

手指交握胸前,低聲問他:“你們認識?”

李文瀚“嘿”地笑出了聲來:“只是有過一面之緣而已。不過,這事你可不要與小萌提起,她最不喜歡我談論別的女人,何況,她對沈家小姐也有些成見。”

陸行州望著他十分不解,問:“成見?她們有過交情?”

李文瀚搖頭回答:“女人的心思總歸有些復雜,小萌從小把你當做完美的神,怎麽能舍得你娶個有了孩子的,她連找的那位四十歲農民女企業都是處女。”

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惶恐的表情,像是慶幸自己提早破了處,不必再遭世間厄運。

陸行州看著窗外的風景一路沉默。

直到下車,才重新開口,回答了一句:“但我個人其實並不在意這些,婚姻少些負擔是好的,畢竟,我總歸不會愛上一個人。”

陸行州說這話並沒有自我調侃的意思。

他只是年紀越大越發看清了自己,越是體驗過一個人的滋味,也就越會深刻地意識到,他這一生,或許是無法真正愛上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