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廂姒眉風風火火地拉著趙羨下了山,那邊小祭祀禮已經開始了一半,幾乎所有的巫族人聚集在祭司堂,仰頭看著正中央那個巨大的石鼎,目光虔誠無比。

祭司堂內有一名大祭司,四名長老,如今大祭司閉門不出,只有作為少祭司的姒幽主持小祭祀禮,祭壇就布置在石鼎下方。

這幾日天色一直陰沉,仿佛隨時都會下起雨來,重重黑雲將蒼穹籠罩著,氣氛肅穆,祭壇的四周點起了火把,火光映照在石鼎上,折射出閃爍的光。

姒幽穿著厚重的祭司長袍,深色的布料襯得她膚色如雪,她吟唱祭祀禮文的聲音清冷,好似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不可接近,又讓人忍不住仰望。

趙羨跟著姒眉到達的時候,正好看見了這副情形,姒幽雙手托著一根長杖,精致的眉目分外冷清,所有人都虔誠無比地仰視著她,仿佛在膜拜神祗。

姒幽輕輕啟唇,吟唱著祭祀禮文,她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傳來,像是一個小錘,重重地擊打在趙羨的心上,他緊緊地注視著祭壇上的少女,她纖細的身形被裹在那寬大的祭司袍中,俯視著眾人,眼神冷漠得近乎死寂。

趙羨忍不住想,她看起來並不高興。

她不喜歡主持祭祀禮嗎?

吟唱結束,所有的人都齊齊跪了下來,趙羨被姒眉一拉,兩人也跪倒在人群中,趙羨再次擡頭,朝上方的祭壇望去。

姒幽的目光落在自己捧著的長杖上,這長杖不知傳承了多少個年頭,光滑無比,頂端鑲嵌著一枚碩大的寶石,像人的一只眼睛,空洞洞地注視著這世間。

據說這是母神的眼睛。

可是姒幽不信神,與底下跪拜的那些巫族人們不同,她毫無信仰。

確切說來,她的信仰在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夜,就已經被族人們踐踏粉碎了。

姒幽只信她自己。

她與長杖上的那只眼睛對視著,眼底全然是漠然,沒有絲毫熱忱與虔誠,像是在看一件徹底的死物。

片刻後,她擡起眼來,目光在自人群中逡巡而過,慢慢地收回來,四名長老戴著祭祀的面具,跳著古怪的舞蹈,揮舞著手足,繞著祭壇跳,灰白色的頭發被風吹得胡亂飄散,十來名祭司弟子們圍坐在祭壇四周,高聲地吟唱著祭詞,這一切的一切,看在姒幽的眼中,荒謬而滑稽。

宛如一個低劣至極的笑話。

吟唱結束,姒幽狀似恭敬地放下長杖,姚邢走上前來,將一個燃燒的火把遞給她,姒幽接過來,對方的手指看似不經意地輕輕勾過她的掌心,眼神裏飽含意味深長。

姒幽的表情卻分外平靜,甚至吝惜於多給一個眼神,她舉起火把,一步步順著長長的木梯,往上走去。

跪伏在地上的所有巫族人都擡頭望去,目光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祭祀禮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木梯一直通往石鼎的上方,姒幽終於到達了頂端,她舉著火把,仰頭望去,天上的烏雲拼命湧動著,風漸漸大了,將她厚重的長袍吹得飄起來,發絲一縷縷在空中散開。

下面又開始吟唱起祭詞來,隱隱約約,火把烈烈燃燒著,好似一場盛大的歡宴。

姒幽低頭望去,只見石鼎中以草繩捆著三牲祭禮,鼎內空蕩蕩的,一片漆黑,仿佛一張巨大的口,等待著獵物投入。

她舉起火把,湊過去,火苗立即舔上了草繩,瞬間燃燒起來,草繩斷裂,三牲祭禮便紛紛跌入了石鼎內,發出噗噗的悶響,宛如掉進了巨獸的胃袋中。

姒幽將火把扔了進去,那一瞬間,無數的火焰騰升起,爭先恐後地往石鼎上方躥出來,把陰沉的天空都要映亮了。

火光落在她的眼底,瘋狂地跳躍閃爍著,將她清冷的面孔染上幾分緋色,下方跪拜的巫族人們跟著高聲吟唱起來,這是禱詞,奉告母神,祈求今年的風調雨順,事事平安。

姒幽冷眼看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面無表情,一點冰冷的水跡落了下來,打在額頭上,她下意識擡起頭望天,雨終於開始下了。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砸了下來,幾瞬就將她的發絲打濕了,透明的雨水順著纖細的脖頸流下,浸透了厚重的祭司長袍,姒幽卻全然無動於衷,她望著那沉沉的天色,眼神難得浮現幾許茫然。

桑兒,是你在哭嗎?

耳邊又響起女童淒厲的哭喊聲,如同糾纏了她多年的夢魘,阿姊,我好痛!

阿姊,桑兒好痛啊!

救救桑兒!

她聽著那聲音,仿佛是入了神,明明每次想起都心如刀割,卻還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好似這樣,才能讓她有一種活著的感覺。

“姒幽!”

她感覺到一只手緊緊抓住了自己,姒幽下意識低頭,正撞入了一雙略帶擔憂的眼眸中,是她救下的那個男人,他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