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偶遇

大概每一個和平年代長大的孩子在被一群殺氣騰騰的高大侍衛拔刀相向時都很難淡定。

辛虞練的是鐵人三項而不是擊劍,心理素質還沒鍛煉出來,也就是對方的刀都只威脅意味十足地出鞘了兩三寸,這要是真明晃晃架她脖子上,她說不定就要被嚇得腿軟了。

不過她還是腿一軟跪伏在了地上,“嬪妾急著避雨,不想驚擾了聖駕,請陛下恕罪。”宮中能帶侍衛的除了長平帝不作他想,她剛是多眼瞎,居然沒注意這邊都有些什麽人。要是知道長平帝在這兒,她寧可淋著雨一路跑回長春宮去,也不貪舒服沖到亭子這邊來。

金鈴慢了自家小主一步,看到禦前侍衛時想提醒已經晚了。她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來,卻也只能跪在辛虞側後方與她一起伏地請罪,小臉慘白,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雨水落在侍衛們身披的輕甲以及冰冷的刀刃上,沖刷得那些冷硬的金屬泛起迫人的寒光,辛虞被小徑上鋪著的鵝卵石硌得生疼卻大氣也不敢出,只聞得耳邊淅瀝雨聲,氣氛壓抑得可怕。

若亭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個草菅人命的暴君,只要一句話,那些侍衛便會叫她們主仆馬上身首異處。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近十天,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楚地意識到這是個皇權社會。

什麽平等自由,在這裏統統不存在,總有人站在權利的頂端,可以翻手雲覆手雨輕易決定他人的生死。而她,從頭至尾,都是一個無法掌控命運的卑微者。

這種意識讓一貫大大咧咧的辛虞都覺得心裏無比難受。

現代總有些小姑娘幻想著穿越尋死覓活,可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穿越的滋味兒並不好受。不論你去往的是哪個時空,都意味著你要離開你的親人朋友,告別你熟悉習慣了幾十年的生活環境。你會和那裏的一切格格不入,不適應,甚至時刻提心吊膽,她這些天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連夢裏都在警惕,生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夢話。

其實她已經不算運氣很差了,來到的雖是傳說中人吃人的後宮,可身份畢竟是個嬪妃,這宮裏的半個主子。

要是她不幸成了宮女或者太監呢?

要是她重生在終日勞作食不果腹的窮苦人家呢?

要是她進了秦樓楚館被逼著做皮肉生意呢?

有什麽,比安安穩穩地待在現代,有親人朋友的陪伴,有自由戀愛工作的權利,不用擔心隨時丟命更好更幸福?

辛虞其實知道自己最多受兩句斥責,長平帝不會為這點小事就要了她的命,只是乍到這全然陌生的世界,離鄉、思親、擔驚受怕還有對籠中鳥一般的生活和處處透著的不平等的不忿都積壓在她心頭,於此刻達到了頂點,讓她再維持不了虛假的樂觀。

辛虞覺得自己跪了很久,實則不多時便有聲音尖細的內侍頂著雨過來傳話,“選侍小主請起,陛下有令,叫您到亭中避雨。”

“謝陛下。”辛虞壓下心頭翻湧的種種情緒,收斂心神,先恭敬叩頭謝恩,然後才緩緩起身,不動聲色地擡眸。

侍衛們早已收刀入鞘退回原位,她前方一丈處正立著個二十出頭面白無須的太監。辛虞費力從被雨水打濕的五官中辨認出對方的身份——禦前總管劉全的徒弟小祿子,以前原主在容貴嬪身邊當宮女時兩人曾打過幾次照面,只是彼時原主身份太低,估計人家都不認得她是哪個。

小祿子將辛虞主仆引到亭邊便停下腳步,“小主請吧。”

辛虞向他微一頷首擡步獨自入內,金鈴則和一眾宮女太監一起躬身立在檐下聽候差遣。

不想亭中竟然坐著兩名年輕男子。

一人身穿雲紋滾邊寶藍常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栩栩如生幾欲騰雲而出,是當朝天子長平帝無疑。

另一人則著一身四品以上官員才能穿的緋色官服,胸前的蔔子上繡著猛獸而非禽鳥,應該是位武官。

辛虞一眼也不敢往另一人身上多瞟,恭恭敬敬福身向長平帝行禮,“嬪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長平帝沒看她,目光專注地盯著面前的棋盤,淡聲叫起後不疾不徐在上面落下一枚白子,姿態從容,仿佛那一盤棋同這天下一般盡在他掌握之中。

辛虞就借著起身的機會,不著痕跡睃了對方一眼。

話說她還不知這位年輕的帝王究竟長什麽樣呢。原主是個極守規矩的老實孩子,因著生得太過貌美從不被允許在長平帝駕臨時進殿伺候,平時若是見到聖駕一行,她都遠遠避讓到角落行禮恭候對方離開。唯一一次容貴嬪派她去給長平帝奉茶,長平帝叫她擡起頭來,她頭是擡了,可眼簾始終垂著不敢直視聖顏,所以辛虞剛穿過來未與這具身體融合時才最高只看到對方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