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烺(9)

微弱的水聲逐漸由小增大, 淅淅瀝瀝響徹在門後,玻璃上映著一層盈盈水光。

水汽蒸騰起來, 沐浴露的香氣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混著熱意氤氳入空氣, 然後緩緩消散掉。

她站在門後, 聽到了水聲。

憑著記憶,依稀記得, 他家裏是沒有浴缸的。

這座房子地處港北老城區,是老式的復式二層樓。

加之房子裏多是木質結構和木地板, 管道和線路也日漸老化,其實並不好開鑿接通新的排水設備,所以,浴室裏一直都是淋浴和熱水器。

當時她還住在他家, 洗澡時就覺得沒有浴缸非常不便, 只能站著淋浴,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

有時候,熱水澡的確會讓人非常放松。

她還讀高三的時候,在自己家裏, 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周末甩去一身疲憊去舒舒服服地泡個澡。

可他平時看起來,總是神情緊繃的,隨身帶著槍, 睡眠好像也不怎麽好。

那陣子他接送她放學在門口等她時,心情不大好的話,就會一個人煩悶地靠在車邊抽煙, 或是坐在車裏一直沉默寡言。

可看到她時,卻總是笑意盎然的。

“晚晚。”

他突然在裏面喊她。

聲音空曠清朗,透著些許倦意,似乎是洗得舒服了,從外攜入室的那股酒意,也漸漸消散。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門。

門一開,一只沾著水汽的手伸出來,她把他幹凈的衣服遞給他。

一開始他進去之前就說好的,讓她等在門邊,不讓她走。

他手停在門邊,人卻也沒走,問:“你要洗嗎?”

“我?”她張了張唇,氣息有些阻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現……現在嗎?”

他愣了一下,隨後笑起來:“現在?”

“……”

“也可以啊。”

“……”

不行,不行,這怎麽行?

她臉熱了一瞬,不敢說話了,匆匆把衣服塞到他手裏,轉身關上門就走了。

他在門後似乎站了很久,一道人影綽綽,清朗的笑聲混著熱騰騰的水汽,很久很久都沒有消弭掉。

她百無聊賴地在他房間裏走了走,突然想起,那時在他家看到的那只紅色耳環。

她後來看到過林榣有另一只。

她也曾猜想過他和林榣的關系,私下裏也觀察過,包括剛才看到他們在沙發上,卻也沒看到他們之間發生什麽事情。

她還依稀聽到他說了一句——“認錯人了”。

——認錯人?

認錯了誰?

林榣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和林榣一樣的雪紡紅裙,腳邊氤氳著從浴室裏緩緩蒸騰出來的水蒸氣,臉一點點地紅了。

把林榣……認成了她了嗎?

今晚到此。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貿貿然地讓人改變了回家的路線就來到這裏,以什麽理由,什麽動機來到他面前。

他甚至都不問她。

只認定了,她是自己送上門來。

她甚至也,不想走。

她到現在也不知,她在這裏,究竟是對,還是錯。

也不知道那一刻,林榣扶著他跌跌撞撞地打開家門,回來時,有沒有發現樓梯上的自己。

她對他這些年,甚至對林榣,林槐,林問江,都知之甚少。

只是,那會兒她還聽見了,他對林榣說——

如果林榣要殺了他,那麽不要告訴她他是怎麽死的,因為他怕她知道了會難過。

只因為,林榣是她的親姐姐。

他如果死了,他卻最怕她難過。

他值得嗎?

她思至此,視線一點點氤氳,心口泛起酸意。

甚至,也想像林榣那麽問他一句——“你值得嗎?”。

他或許還是只會說,不管值不值得,他很痛快吧。

死了,都痛快嗎?

她眼底陣陣發澀。

那會兒在樓梯上聽他們對話,她也如此刻一般動容難過,全然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他說一句——痛快。

只要她不難過,他就痛快?

正想著,浴室門啪嗒一聲響。

他洗過澡,周身熱氣騰騰的,穿好了衣服出來,全然不若剛才還兇惡地說要欺負她那副模樣。

男人濕漉漉的發覆在額上,劍眉星目的,面部的線條和棱角分明而流暢,一雙黑眸轉也不轉地瞧著她。

他罕見地穿了件利落的修身T恤,倒是真有點兒像他以前還在警校讀書時的颯爽模樣。

他比之從前,輪廓更結實筆挺,全然是個成熟男人了。

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他。

像是只乖弱的小兔子,注意到他眼神飄過來,她匆匆別開頭,一時居然不知該看看哪裏才好。

他看她那詫然的小眼神,情不自禁地一抿唇,就笑了起來:“偷看我幹什麽?”

她低下頭去,細聲細氣地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