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玉京秋(七)

江諺揪著黃毛的領子, 拳頭被阻住。本能地反手想要推開桎梏, 抱著他的人棉花糖似的軟,扭股糖似的黏。

稍稍一動, 胳膊肘頂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對方吸了口冷氣, 勁兒猛松了一下, 又執著地貼上來。

他力氣卻收住了。

扭頭看去, 蘇傾睫毛膏有些化了, 長睫毛幾根幾根黏在一起, 他皺一下眉頭。

那一團黑下面的瞳仁卻跟琉璃珠子一樣, 倒映出他的臉,拗得讓人心疼:“江諺, 你寫的我沒看懂。”

二十分鐘後,一切歸於正常。聚眾鬧事的各位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那黃毛就坐在江諺後頭,拿衛生紙按著臉上的擦傷, 筆杆戳他脊背:“兄弟,你練的那是哪門哪派啊?可疼老子了。”

江諺顴骨上也掛了彩,任憑血珠子凝固, 歪了一下肩膀, 好像想把背上的蒼蠅抖下來。

黃毛訕訕地把筆架在耳朵上:“還挺傲。”

中午放學了,江諺架著書,維持著原樣不動。眼睛向下瞥,瞥見一雙女孩穿的棕色小皮鞋。

蘇傾就立在他身邊, 窸窸窣窣的,半晌也不吱聲,他禁不住回頭,她低著頭,手上耐心地拆著一片創可貼,幹幹凈凈的手指捏著,遞過來,眼睛擡起來看著他。

他撕開就要往臉上貼,蘇傾輕輕“哎”了一聲:“你得稍微處理一下傷口。”

她謹慎地望了望後門,才俯下身仔細打量他的臉,擦傷的血道裏還留著地上的灰塵和沙粒。

江諺也瞥了一眼後門,外面什麽人也沒有,冷冷與她對視著,手掌一翻,創可貼“啪”地貼在了桌面上。

見不得人是怎麽的?

蘇傾輕皺了下眉頭,直起身子。

江諺扭過頭不理她,半晌,他側眼,圓頭的小皮鞋還規矩地在他身旁立著,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回頭,蘇傾垂著眼,小嘴抿著,面色平靜地又拆了一枚創可貼。

他側眼睨著,哪兒來的這麽多創可貼。

蘇傾不僅把外包裝撕開,還把膠條也摘下來,小心地撚在指尖,側過頭打量他的臉,亮晶晶的眼珠轉著,似乎在想從哪兒下手。

江諺的心慢了一下,梗了口氣似的沉沉地撞動胸腔,他的眼皮微動一下,睫毛慢慢覆下來。

蘇傾見他嘴角還繃著,滿不高興的模樣,低頭瞧了瞧手上的創可貼。

江諺等了半晌,忍不住掀起眼,見她把那枚創可貼“啪”地拍在桌上,跟他剛才貼的那個錯成了個十字。

蘇傾揣著小外套口袋扭頭走了。他沖著她的背影皺眉:“回來。”

蘇傾頓了一下,沒停,走出了後門,江諺冷著臉,“哐當”一聲踹翻了前桌的凳子。

洗手間的鏡子前,少年揚起下頜,指頭輕輕觸碰自己的臉。

深邃的五官和蒼白的膚色,本是冷情的一張臉,頰上紅彤彤一道擦傷,顯得有些滑稽。

“嘶……”他無聲地皺一下眉。扭開水龍頭,臉伸到龍頭下,粗魯地沖了沖傷口。

水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流進衣領裏,在鎖骨處聚成小泊,打濕了t恤。

傷口火辣辣地痛,他滿意地左右看看。

這麽清洗應該夠幹凈了。

回到教室,他怔了一下,空蕩蕩的教室裏坐了個女孩,牛仔外套披在肩上,低著頭吃盒飯,安靜得像只貓。

他走過去,蘇傾身後的桌子上放著一份打包好的飯菜,左半邊是青油油的油麥菜,右半邊是肉和蛋,拆好的筷子放在一旁,賣相極漂亮。

江諺低頭看了一眼,舌頭頂一下腮,又看一眼。

原來食堂還有黃燜雞呢。

他就坐在她後面的位置上吃完了飯,懶得挪窩,就在那看書。長腿支著,似乎沒處可放,往前一伸,碰了一下她的椅子腿,清淡地問:“剛碰到你哪兒了?”

打架的時候攔人,真敢。他下手一向沒輕重,也不怕連她一起打了。

蘇傾心裏有點生氣,她用胳膊小心地碰了碰文胸托,那裏現在還疼呢,可她能說嗎?

她只好咬著牙不吭氣兒。

江諺見她半天不理他,擡眼。

蘇傾綰起的頭發捎帶著卷,像一朵花苞,靠近脖子的細小鬈發打成一個個自然的圈,戴了一串項鏈一樣,耳根不知怎麽的紅透了。

他停了一下,又問:“哪兒沒看懂?”

蘇傾扭過身來,悶聲不吭把卷子鋪在他桌上,似乎是帶著氣的,上面拿鉛筆畫滿了圈。

江諺瞧了一眼,笑了一下:“你要累死我?”

蘇傾沒搭話,又開始專心地撕創可貼了,睫毛在眼底落下幾道觸須般的影子。江諺的手掌馬上緊張地壓住桌上的膠條:“十字架夠了啊。”

蘇傾擡眼看看他,指尖撚著帶膠的一面遞到他面前,細細地出了聲:“你自己來吧。”

江諺臉上貼了一道創可貼,不仔細看上去就跟流氓眼下的刀疤,他挺滿意地按著卷子,一溜煙講下去,蘇傾的胳膊肘搭在他桌上,支著臉安靜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