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玉京秋(八)

江諺覺得, 蘇傾跟他熟了的表現, 就是問題的時候越來越不怕他。

他煩得摔筆她也不怕,就那麽抿著唇盯著他, 好像算定了他最後都會撿起來接著講。

有一回,他挑菜似的把攤在天台管道上的幾本各式各樣的輔導書拎開, 竟然還在底下發現了一張地理試卷。

他回頭涼涼地看著蘇傾:“我學理科的。”

十四班是個理科班, 但裏面有七八個理化基礎實在薄弱的小孩, 只能在家靠家教補習考文科, 還有人走藝術生。各有各的門路。

蘇傾的情況特殊, 短短幾個月內, 要把原身落下的進度趕上來,只能也靠著原來的底子考文科。

蘇傾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歉疚地把地理試題拿回去:“對不起……”

江諺沉默地抽了根煙,又說:“拿過來我看。”

他皺眉盯著滿卷子洋流箭頭看了半天,看不懂。

卷子用力折了兩折,順手揣進褲子口袋裏:“等我回去研究一下。”

蘇傾看著他笑了一下:“謝謝。”

江諺不鹹不淡地應:“不謝。”

應付完作業是十一點半, 江諺合上筆蓋,滾動鼠標看卷宗。桌上一盞台燈亮著,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漫反射在白色紗簾上, 沙沙的一片。

黑筆在本子上寫著,貼著江論照片的那個厚皮質本,用掉了四分之三。

閉目轉轉眼珠,站起來活動兩下, 背貼門框邊緣,捂住左右眼,認了一遍貼在對面舊墻上的一張視力表。

倒數第二行螞蟻一樣的小e,看清依然毫不費力。

他坐下來,掏出月考的成績條,展開來,擡起塑料桌布,壓在下面,總成績那一欄寫著:644。

旁邊一張紙條:“公安大學:599”

只是月考而已,這個成績以後還可能變動,但是不論再怎麽變動,也要高出分數線50分。

江諺的目光變得很深,起碼,至少高50分。

做完這一切,他有些憊懶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從褲兜裏摸出那張地理試卷,好半天才懶洋洋地眯縫著眼睛看。

女孩的一排小字工整清晰,壓在大紅叉下,顯得分外委屈。

同一個類型的,全錯了。能錯成這樣的,是壓根沒學懂。

他嘆了口氣,睜開眼,鼠標滾輪滾動著,鍵盤噠噠響起來。任務欄右下角白色的時間顯示著:“01:11”,搜索框裏一個個字快速閃現:

“季風……環流……”

這天晚上,江諺連做夢都是洋流。

第二天一早,江諺頂著黑眼圈一進班,驀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坐在他的座位上,正沖他用力揮手。

他怔了一下,倒退一步,擡眼看了看班牌。

“別看了諺哥,你沒走錯。”陳景言興奮地把一張桌子挪了過來,跟他拼成個長桌,“是我轉過來了諺哥。”

江諺把書包扔在座位上,荒誕地往前面看去,整個十四班只有他一個人有了同桌。

“你瀟灑投奔女神而去,留人家一人在秦主任的淫威之下,天天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陳景言揮袖假哭,“同桌你好狠的心……”

江諺哐當一踢桌角,瞪他一眼:“你有病。”

江諺抽了三張a4白紙鋪在蘇傾面前,那張地理卷子擺在最頂上,折痕壓得太重,四個角都不安分地翹起來,像只四腳朝天的龜。

蘇傾以為他要變魔術:“這是什麽?”

江諺的筆在白紙上沙沙寫起來,不耐煩道:“給你重講一遍。”

“你請的那什麽家教?可以辭了。”

屍位素餐,不如他一個才研究三天的外行。

蘇傾把頭發絲別了別,安靜地笑笑,沒搭話。

那個人不容許她同別人走得太近,尤其是異性長輩。所以她在學校很少問老師題目,天天坐在她書桌旁輔導的家教,更沒有可能。

江諺皺一下眉,聽見手機的震動聲,抿住唇不講了。

半晌,蘇傾才遲鈍地動了,低頭看著屏幕上的“吳阿姨”發怔。

這張電話卡是動過手腳的,只能接,不能撥,除了他與吳阿姨之外的人打不進來。

而吳阿姨幾乎沒有打過這個電話。

——他們被發現了?她不禁慌忙地四下看去,沒有攝像頭的白墻上仿佛都讓她盯出了黑漆漆的鏡頭。手心裏滲出了汗水。

她把手機貼在耳邊,無聲地做了個“噓”的手勢,臉色發白。江諺對微表情很敏銳,目光沉了一下,盯緊了她的臉。

“吳阿姨。”女孩乖巧而機械的聲音響起來。

“傾傾啊,吃飯了嗎?”

“吃過了。”

“嗯……是這樣的。”吳阿姨頓了一下,罕見地有點舉棋不定,“明天不是要送你回二中嗎?但是你吳叔突然想起來明天限號的,我想問問你,晚兩天行不行?”

蘇傾的睫毛動了動,松了口氣。恍然意識到,明天竟然就已經是30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