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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胡國珍又發起怒來,他重重地一拍面前的大理石桌面,恨道:“連清河王也看不上眼,大魏國裏還有誰配娶她?難不成她也想和她姑母胡玉姬一樣,將來剃了頭發到瑤光寺做尼姑去?”

皇甫夫人心中一震,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只聽屏風後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爹,箏兒有事要和您單獨商量。”

胡尚書夫婦同時轉臉向那扇描金檀木的屏風後看去,只見一個穿淺青色紗衣的女孩兒低頭走了出來,正是他們的長女胡容箏。

成年後的胡容箏,是個出眾的美女,她身材修長、容色殊佳,白皙明凈的鵝蛋臉上,掛著一副倔強而哀怨的神色,眼圈青黑,似乎徹夜未眠。

“有什麽事,你就在這裏對爹爹說。”胡國珍將眼睛轉向窗外,臉色有些冷淡。

這個素來深得他寵愛的女兒,竟然會在終身大事上拂逆父親的意思!

雖然這門親事有為自己鞏固權位的謀算,但元懌確實也是個討人喜歡的貴族青年,不但有著出眾的軍事才能,而且有著不下於南朝書生的文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年齡不過二十二歲,卻深受舉國上下的愛戴。

胡容箏轉臉看了一眼母親,欲言又止。

深知女兒心意的皇甫夫人,雖然心下微覺不快,仍舊妥協地轉身離去,讓他們父女二人獨自留在了花廳裏。

見母親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胡容箏轉過臉來,單刀直入道:“爹,元懌的求婚,女兒決不會同意。”

“我已知道了,你不必再說起。”胡國珍冷冷地回答,雖說所圖不諧,但他並不打算勉強自己的女兒,畢竟,事關女兒一輩子的幸福。

“女兒想……”胡容箏咬著嘴唇,似乎在下著決心。

“想什麽?”胡國珍瞥了女兒一眼,此女若為男兒身,憑她的才智,想必不難致仕封侯,比那幾個浮滑公子氣的堂兄弟都要成器得多,更別說那個六歲還不識字的養子胡祥,可惜,她偏偏是個女子。

多年乏嗣的胡國珍,雖說從小將這個女兒當作男孩兒一樣延師教誨,心底終究還是有些憾然。

“女兒打算入宮。”胡容箏忽然擡起眼睛,直接與父親對視。

胡國珍大吃一驚,片刻後,才喃喃地說道:“你瘋了……”

“女兒盤算已久,這一次不打算再改變主意。”二十一歲的胡容箏,說話語調堅定,態度果決而自信。

“與其成為皇上終生難得一顧的低等嬪妃,不如嫁為清河王次妃。”胡國珍嘆道,“箏兒,你好糊塗。只有鮮卑八姓和五姓七望的女兒才能一入宮就封後妃,咱們普通漢人的女兒,就算入了宮,也不過執帚任勞罷了。”

“女兒不糊塗。”胡容箏握住父親的胳膊,低語道,“藩王妃怎及得上天子婦?女兒想過了,父親受高肇欺壓已久,非如此不能光大胡氏。而且,父親一直說,女兒骨相貴重,必非凡品,如不入宮,怎能實現女兒的胸中抱負?何況如今宮中的漢女不少,馮太後前後出過三個皇後,不都是漢女嗎?”

胡國珍倒吸一口冷氣,他從來沒有想到,女兒的婚事之所以蹉跎到今天,竟是因為她心中存著這樣一種驚人的念頭。

“糊塗!”胡國珍猛然轉過臉來,怒道,“讀書讀史到今天,心智還這麽幼稚!宮廷豈是平常去處?那裏的陰謀詭計、秘事機關、鬥爭和傾軋,絕不比朝廷中簡單,宮中的每個女人都有背景和家世,箏兒,你若入宮,僅僅是那一份寂寞,就會讓你無法忍耐。”

胡容箏仰起了臉,面上有一種決絕的神色:“女兒心意已決,若不能入宮,女兒立志終身不嫁,和姑姑一起在瑤光寺中做練行尼。”

“什麽?”聽見女兒的威脅,胡國珍不禁微覺心驚。

自己的妹妹胡玉姬,也是因為婚姻不順利的緣故,早年間在平城報恩寺出了家,如今又到了北邙山上的皇家寺院瑤光寺裏修行,這一生,就將在青燈古佛前度過了。

性格剛強的長女,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人,他真不想家裏再出一個禿頭布袍、枯眉順眼的尼姑了。

“讓女兒入宮吧……”胡容箏滿臉都是求懇的神情,“我聽說,下個月皇上又要在民間選取四名女官和嬪妃。後宮多年沒有生子,所以這一次,宮裏傳出來說,官家放開了選秀限制,不限鮮卑八姓和五姓八望家的女兒,其他世家女子也可以入宮待選,機會難得,爹,你就依了我罷。”

胡國珍沉吟難決,魏宮中,宮事向來幽秘異常,不是嫁女的理想去處。他雖然想借助女兒的婚事固位,但也不想女兒去宮中送死。

這幾年,後宮中離奇死去的皇子和嬪妃,總共將近十人,外間紛紛傳說,這都是皇上的寵妃高夫人的手段。她害怕別的女人分去皇恩,所以才屢次用毒藥或杖刑殺死偶然得到皇上臨幸的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