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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皇後與高夫人的產期極為相近,二人的憂慮,也差堪仿佛。

皇上至今還沒兒子,只有高夫人曾生育了建德公主,如果這次兩人都生兒子,那麽,哪個皇子被立為皇嗣,就會給他的生母帶來殺身之禍,因了這種微妙心理,兩個人都盼著對方生的是皇子,但產期一到,兩個孩兒降生,不禁讓元恪不禁開懷大樂,他一舉竟得了兩個皇子。

於皇後生子元昌,高夫人生子元俞。

元昌是嫡子,但比元俞小三天,局面就變得更微妙了,如果立嫡,自然是皇後生的元昌當太子,如果立長,那就是高夫人生的元俞當太子。

新娶了皇姑母平陽公主的高肇從外面匆匆走來。

來到洛陽城後,高肇變化很大,當初剛應召從平城來到洛陽,皇上親自到郊外的華林都亭遠迎兩個舅父,高肇、高顯都是土包子,沒見過大世面,當著一眾金鞍玉車的王公大臣,兩人惶恐不安,說話口吃,動作舉止都失卻常態。

可沒幾個月下來,高肇也說得一口洛陽城的京腔,因了皇上的賞賜和眾人的巴結,家中漸漸富貴顯赫,上個月鹹陽王元禧叛亂被殺,元禧的家產大多被高肇和高顯瓜分,元禧多年聚斂的田產婢仆、金銀珠寶不少,加上皇姑平陽公主下嫁,高肇幾乎一轉眼就從窮光蛋變成了洛陽城屈指可數的巨富。

坊間已有傳言,駙馬王肅病故後留下的尚書令之位,也就是大魏宰相一職,即將由高肇出任。

富貴已極的駙馬高肇,並沒辜負皇上的心意,他入京這大半年來,留心百務,孜孜不倦,從早到晚都召集門客手下商議朝政,顯出一種驚人的才幹。

這令於皇後的堂弟、太尉於烈之子於忠深感不滿。

鹹陽王元禧叛亂逃跑時,於烈、於忠父子把守京城,立功不小,所以元恪親自給於烈的兒子於登改名為“於忠”,歷次叛亂之中,於家的表現都是忠勇可嘉,所以於忠自恃外戚的身份和戰功,自覺是當朝最重要的外戚,於烈病故之後,於忠代襲父職,更以當朝國舅自命。

可不知道打哪兒突然冒出來一個高家。若說他們是太後的親戚,高照容早已身亡,顧不上自己的娘家人。若說他們是高華的親戚,高華不過是個夫人,姬妾的身份。若說他們是什麽名門,聽說他們根本就是冒充的渤海高家之後。

這次於皇後和高夫人都生了兒子,按說於忠應該支持自己的外甥當太子,可由於“留犢去母”的祖制,於忠反倒在朝上三番五次勸說皇上立長不立嫡,元恪但笑而不語,並不回答他的奏議。

高肇望了望綠儀殿裏侍候的人,高夫人會意,擺了擺手,打發眾人出去,皺眉道:“看伯父神情,皇上是打算立長不立嫡了?”

高肇沮喪地點了點頭,道:“皇上的心意還未最後定下,他數次當眾誇說元俞聰明,不像元昌魯鈍,老臣聽中常侍雙蒙說,皇上擔心兩個孩兒年紀還小,不欲擅加名位,準備過幾年再封太子,但為元俞請的師傅,個個是鴻儒名宿,明眼人一看便知。”

聰明也能招禍!高夫人望著殿下嬉戲著的一對兒女,建德公主和皇子元俞,兩個孩兒粉雕玉琢,聰明可愛,不禁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自己辛苦懷胎養大的好兒子,最後卻幫別人作嫁衣,這什麽狗屁宮規,什麽中原正朔,還不如她們遼東人懂得孝敬自己父母才是天地間的至理。

“既不是眼前的事情,舅父,來日方長,我們還可以從容計較,”見高肇滿臉不悅,高夫人反過來安慰著他,無奈地笑道,“難怪我看皇後這幾天氣也順了,笑容也多了,對我也比以前客氣,連說話都不那麽尖刻了,原來是知道我注定會受死,這才生出了幾分菩薩心腸。”

正說著,前殿已有乾清殿的長秋卿劉騰帶著幾個小黃門,端著幾個蓋著黃綾子的托盤走進來。

“劉公公這麽賞臉來本宮的綠儀殿,有什麽公幹?”高夫人望著面前這個滿臉堆笑、為人圓滑的前朝內侍,嘲諷地問道。

劉騰裝著聽不出她話中的譏刺,依舊滿面笑容道:“奴才奉皇後的旨意,送周歲的賀禮給皇長子元俞,還請高娘娘笑納。”

他掀開托盤上的黃綾子,是幾件精致的嬰兒金銀玉器。

高夫人走過去,從劉騰手上接過一條黃金長命鎖,看到鎖片上刻著“善繼善承,國運恒昌”八個字,不禁怒從心頭來,將鎖片重重往地下一丟道:“這太子還沒定下來到底是誰,何必這麽急著來恭賀?皇後也太心切了吧?”

劉騰不敢說話,放下禮物,躬身告退。

高夫人氣得在殿內走來走去,咬碎了幾根塗著金粉碎玉的指甲。

雖然元俞被立太子,對高夫人不是個喜訊,但對高家來說,倒是大好消息,元恪是高太後所生,元俞是高夫人所生,若成為皇嗣,高家便是兩代外戚,貴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