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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瑤光寺裏替父皇、母妃做完法事,元恪走到大殿前庭處,突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從階下經過。

“馮皇後?”

這是孝文帝被廢的皇後馮清,聽說她早已發瘋,在瑤光寺裏讀經靜修,但看她此刻神志清醒、眼神明亮的樣子,瘋病應該已經治愈。

馮清身著青布衲衣,低聲誦了一聲佛號道:“陛下,貧尼早已離塵棄世,世外之人,休得如此稱呼。”

元恪命人將馮清請至側殿坐下,誠懇地道:“法師,朕想請你還俗回宮,助朕一臂之力。”

“還俗回宮?”馮清淡淡地道,“貧尼是先帝下詔廢除的皇後,廢後回宮,算是什麽身份?太後?太妃?”

今天這事,元恪籌謀已久,後宮的太妃們全被遣散回家,或者入尼庵剃度,幾個王叔不是驕橫攬權,就是旁觀笑話,要不貪得無厭,無人肯出力相助,身邊一個願效死力的長輩都沒有,元恪深覺勢孤力單。

馮清入宮早,長於政事應對,在平城時曾獨當一面,頗通制衡之術,倘若她肯幫自己,指點一二,自己就沒這麽焦躁煩惱了。

“朕願尊法師為皇太妃,起居供奉,不減太後之儀。”

馮清冷笑一聲:“免了,馮家的女兒雖然大勢已去,落魄潦倒,卻還不是乞丐,更不貪那種刀頭吮血的富貴。”

“法師雖已出家,可獨不念馮家世受國恩,也忘了當年太後的囑托麽?”元恪有些焦急地問道。

馮清半閉著眼睛道:“看來皇上今天是特地來找貧尼的,如今宮中太妃們都被先帝打發走了,皇子們還在年幼,皇上孤零零的,被宗室的老王爺還有老駙馬們欺淩,這就想起貧尼了。貧尼聽說,幽皇後是皇上和彭城公主用計除去的,皇上連幽皇後都能對付,還有誰不能對付?”

“朕當時情非得已,妖後馮潤不除,定會取朕性命。”

馮清睜開眼睛,淡淡一笑道:“皇上除掉馮潤沒有錯,錯的是,不該將馮家的女人全都趕走。你讓所有皇弟都不準娶馮家的女兒,自己也不娶馮家的妃子,將赫赫有名、兩代太師的馮家從皇朝裏連根鏟除,結果朝中再無得力外戚,這些顧命大臣、元氏宗親,各據軍權,仗著輩分和官職、封地、軍權,根本不把你這個小皇上放在眼裏,到了這個地步,你才想起我這個落魄廢後……皇上,你來得太晚了,貧尼就算有心,也無力護持於你。北燕馮家,已經被你連根拔起,再無重生之日。”

“法師言重了,只要法師願跟朕回宮,朕就重新重用馮家的人,讓沒成親的皇弟迎娶馮家的女兒!”

馮清搖了搖頭道:“大勢已去,獨木難支傾廈。皇上讀的史書不少,應該知道,其實外戚往往是皇上用來打擊宗室的利器,難得我們馮家的女兒願意舍身入宮,為了父兄一點微小的富貴,犧牲一生的情愛與子女,守護著年幼的皇嗣們一次次逃過了宗親們的權爭與把持。皇上捫心細想,馮家入宮的五個後妃,哪一個不是對元氏皇嗣忠心耿耿,長袖善舞?不是馮家的女兒,元家的天下就能有今天的安穩麽?”

“法師的意思是,朕應當任用新的外戚?”聰明的元恪一下就聽懂了馮清的指點,“朕的於皇後,出自領軍將軍於家,於家四世三公,世代將族,朕起用他們如何?”

“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馮清說完這句話,就閉上眼睛,陷入了徹底的冥思之中,再不回應元恪。

元恪乘車下到半山腰上,才突然想明白了馮清的所指。

馮家的女人,果然一個個都是宮爭權鬥的高手。

元恪登基之後,太子妃於麗儀被冊封皇後,孺子高華也被封為夫人,兩個女人都極為強勢,她們表面還算和氣,背後卻是各種爭鬥,只是於家勢力深厚,高華又身為夫人,所以每每忍氣吞聲地恭讓著於皇後。

領軍將軍於家,在上次穆駙馬的叛亂中忠烈可嘉,受封太尉,但到了元恪執政,於家已有跋扈之勢,一來於麗儀已封皇後,她的父兄全都被封爵升官,三皇弟京兆王元愉也娶了於麗儀的堂妹,於家已是得勢外戚。

可由於京兆王妃才是太尉於烈的親生女兒,於麗儀只是於烈的侄女,因此元恪隱隱聽得傳聞,說於烈與元愉走得親近,背後二人還曾議論過元恪至今無子,皇位有可能落入元愉手中。

就算於烈並無偏倚,但這種做兩手打算、有備無患的人,決不會為他背水一戰。

因此於家外戚,元恪是不能傾力信任的。

想來想去,只有平城高家,他們既是高照容的兄弟,又是高華的叔伯,而且出身遼東將族,在朝中全無瓜葛,何況素來官職低微,若是元恪一手提拔,必會對皇上感恩戴德、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