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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對皇上駕崩悲慟太多,也許是送葬的路上感染了風寒,尚書宋弁緊跟著元宏崩殂之後沒幾天就死了,確實對元宏有深重的君臣情義。

剩下的五個顧命大臣,全是宗室親貴。

本來就是皇上長輩、勛貴王公,再加上顧命大臣的身份,這五大臣如今在洛陽城中簡直不可一世,已到了世人只知有五顧命,不知有魏帝的程度。

讓登基不久的新皇帝元恪感到最頭疼的是鹹陽王元禧,其次是駙馬王肅。

鹹陽王元禧是元宏的大弟弟,長期受元宏信任重用,年紀輕輕已威權過人。他對皇位不屑一顧,倘若他真有興趣的話,文明太後生前,元宏屢次觸怒太後,元禧有好幾次機會可以登上帝位,不是他念著手足之情,元宏早已被廢。

在元禧眼中,小皇帝元恪根本就不懂得感恩。

當年不是元禧鼎力支持,還處於瘋傻之中的元恪就不可能被冊封為太子,現在他開口向這個年輕的侄兒討要點不值錢的封賞,居然元恪還推三阻四,不肯答應。

駙馬王肅原來是南齊人,出自有名的瑯邪王氏,因父兄被齊武帝蕭賾所殺,偽裝成僧人逃到北魏,向孝文帝元宏盡吐南齊軍事機密,被封為平南將軍。王肅懷有伍子胥報父兄之仇的志向,但他讀書不精,騎射平平,所立戰功不多。只是後來娶得了彭城公主,才在朝中變得舉足輕重起來。

彭城公主仗著自己幫助元恪除掉皇後馮潤有功,也常常讓王肅出面,向元恪索取封地和權力。

僅這兩個叔父和姑父的勒索,已讓元恪苦不堪言,何況還有那麽多近支遠房的皇叔祖、王叔。

北魏傳至第九位皇帝,除了宮中生子稀少,其他哪座王府不是姬妾如雲,兒孫滿堂,天下姓元的宗室,少說也有幾十萬人。

太極殿上,元禧再次大發脾氣:“皇上,不過是幾口鹽井,老臣家中親戚子侄多,無處開銷,想仰仗天恩,勉強糊個生計,皇上這也不準,那也不準,難道誠心想看著老臣的家人餓死不成?”

群臣面面相覷,但覺鹹陽王越來越是跋扈。

“鹽稅”是朝廷僅次於“田賦”的第二大收入,自春秋戰國以來,“官山海”的“鹽鐵專賣”,就是皇上才能收的錢,象征著皇權。

元禧家中豪富,雖然不像高陽王元雍那樣蓄養歌姬美童婢仆幾千人,可他的封地、田產和家業,在朝中至少可入三甲之列。

元禧欲壑難填,家中產業富可敵國,竟還打起鹽井和鐵礦的主意。欺負元恪年少,今天他幹脆端著顧命大臣和王叔的架子,厚著臉皮當眾逼索。

元恪忍著心頭的厭惡,溫和地道:“叔父言重了,徐州鹽井向來專供我朝軍餉開銷,不是朕舍不得給叔父,可十萬揚州、徐州大軍的糧餉,都要指望鹽井出息,萬一糧餉不繼,鬧成兵變,朕如何向先帝交代?”

元禧不悅地道:“皇上少擡出先帝來嚇唬老臣,先帝在的時候,比皇上可要慷慨多了。好,徐州鹽井皇上舍不得給,那平城鹽井呢?”

孝文帝駕崩還不到半年時間,元禧已經要騎到元恪的頭上來了,平城鹽井是六鎮兵的糧餉出處,比徐州鹽井更富庶也更重要,元禧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元恪心頭震怒,仍藹聲道:“六鎮府兵的衣食,都仗著平城鹽井,這兩個鹽井,朕實在是不能輕動。但叔父的話,朕也不敢不聽,瑯邪近海,旁有數百畝鹽田,每年產鹽不少,朕就拿這鹽田贈送給叔父,還請叔父笑納。”

雖然沒拿到徐州鹽井和平城鹽井,但瑯邪鹽田還算豐饒,元禧用鼻子“哼”了一聲,勉強不再為難元恪。

駙馬王肅卻大不高興,道:“皇上,臣前日所奏之事,皇上為何不願照準?”

看在彭城公主的面子上,元恪對王肅向來有求必應,自王肅在北魏站穩腳跟,前來投奔他的舊族不少,他不斷替親戚朋友們索要官職,沒完沒了,讓元恪已經深感頭疼。

王肅本人倒是十分清廉,並不像彭城公主那樣熱衷聚斂。

但一來他才幹平平,二來雖無真實本事,卻喜歡自我吹噓,整天對自己的世家出身、父祖功名津津樂道,把自己說成是武神再世。加之身為彭城公主駙馬,名位顯赫,深受元宏、元恪兩代帝王信任。

元宏遺命任王肅為尚書令,官職還在當尚書左仆射的任城王元澄之上,元澄自然大為不滿,二人常常廷爭面折,關系頗為緊張。

王肅說的是要皇上發五十萬大軍趁秋收南征之事,元恪知道這個姑父報仇心切,恨不得立時三刻踏平南齊。

可上次王肅跟隨孝文帝元宏南伐時,率數萬大軍圍攻義陽城,久攻未克,南齊將領裴叔業率五萬大軍圍住渦陽城,以“圍魏救趙”計要逼王肅撤軍,結果手下有六萬多軍隊的王肅不敢迎戰,只不斷向孝文帝要增援,害得渦陽城被圍數月,守兵殺盡馬匹,百姓易子而食,城外的裴叔業將殺死的魏兵屍體堆起五丈多高。孝文帝好不容易從其他地方召集援兵五萬給王肅,而王肅一戰即潰,被裴叔業追殺數百裏,斬魏兵萬余,俘獲器械財物千萬,不是鎮守邊關的楊大眼率十八萬大軍來馳援,王肅連小命都揀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