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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二年(公元498年)八月,元宏發動了籌謀已久的南伐。

本來安排在六月的南伐,因穆駙馬家的再次叛亂,推遲了兩個月,這次預謀起兵的,是穆泰的哥哥穆羆、新平長公主的駙馬,叛亂很快平定,元宏狠狠地將穆家的大小駙馬殺頭、削職、流放了一批,這才揮兵攻齊。

彭城王元勰、任城王元澄、鹹陽王元禧,宗室的六王弟、諸王叔們帶領三十六支大軍,前後相繼,百萬魏軍鋪天蓋地,奔襲赭陽、宛城,當晚攻克了兩個重要城池,直逼南齊重鎮南陽、新野。

南齊那個從顧命大臣篡位為帝、在位五年大開殺戒、將自己同宗蕭氏王侯殺得血流成河的皇帝蕭鸞,此時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天時地利人和,眼看元宏的統一大業,唾手便可完成。

留守洛陽的馮潤,見元宏大軍的馬蹄已經馳遠,這才徹底撕破臉,挾制元恪。元恪雖是監國太子,但元宏認為他年輕,將玉璽和禁軍虎符留給馮潤守護,洛陽城真正的權力,便也落入了馮潤手中。

宮中的羽林軍和留守京畿的三萬禁軍,全可由馮潤調令。

馮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尋釁將守護京兆的領軍將軍元儼削職奪權,以北平公馮夙代領禁軍,第二件事,將除了六皇子元悅外的幾個皇子全都送到洛陽城北的金墉城裏軟禁,他們的母妃也被關到了金墉城。

元悅是四皇子元懌的同母弟,今年才五歲,是羅夫人所生,很明顯,馮潤想要重新換一個太子,一個年幼無知、還來得及教誨養育和把持的小兒。

羽翼被除、手無兵權的太子元恪,發現自己已成了馮潤手中隨意捏弄的面團,無奈之下,他找到廢皇後馮清的長秋卿劉騰,密謀給在外遠征的皇上送信。

從馮清被廢之後,劉騰在宮中觸盡黴頭,他深悔自己當年跟錯了主子,以致如今天天被馮潤的長秋卿白整欺負戲弄,見太子竟然向自己求計,劉騰自是十分賣力。

自皇上領軍南征,馮潤便不再收斂自己,她在宮中公然與已凈身為宦官的高秀親熱,毫不掩飾自己對高秀的戀慕與憐惜,讓高秀留宿在皇後的乾清殿中,出入攜手同車,看上去比她與元宏還要親密。

攬權和陰謀廢嗣這二事不論,僅以皇後穢亂宮闈、蓄養面首的罪名,便足以讓馮潤被廢被殺了。

劉騰連夜馳往南陽大營,路還沒走一半,得到新的消息,皇上因為病重,已經折回汝南大營裏休養,連著幾天沒見過人了。

劉騰雖然在深宮多年,見慣宮爭權鬥,還是感到心底忐忑。

這一注,他到底押對了沒有?

倘若皇上在外駕崩,馮潤只要一杯毒酒除掉元恪,便可另立太子,大權在握,那前來告禦狀的劉騰只有死路一條;倘若皇上並無生命之憂,而自己告發皇後,卻無真憑實據,也是死路一條……

雖然想來想去,輸的機會比贏的機會大,劉騰還是決定賭上這一記。

自從馮清被廢後,過去在宮中說一不二的長秋卿劉騰也跟著大權旁落,不但他從前的對頭們彈冠相慶,他從前的手下也紛紛向新長秋卿白整投誠,劉騰在宮中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就算他想改換門庭、投靠馮潤,馮潤也不會接納死敵馮清的舊部。

因此他別無退路。

汝南大營外旗纛遍布、軍列整齊,到處刀槍林立,身穿鐵甲的魏兵經過幾陣與齊兵的廝殺,更顯得威武剛毅。

劉騰跟著中常侍雙蒙走向元宏的主營帳時,悄聲問道:“皇上是何時染病的?”

雙蒙皺眉道:“本來用了那個高太醫的方子,身子已經康健了不少,一路連克數城,可攻打南陽時,纏戰太久,南齊太尉陳顯達率了幾十萬齊軍到處應戰,要奪回失地,上月渦陽野戰,任城王的手下大敗,死傷一萬多人,折損軍資器械無數,皇上連夜率十萬步騎大軍馳援渦陽,才守住了渦陽。渦陽是守住了,可皇上的身子經這般勞頓征伐,也就全毀了,從前天夜裏到昨天早上,嘔了幾次血。”

劉騰嚇了一跳,又道:“那如今怎樣?”

“昨天夜裏嘔血是停了,喝了高太醫配的藥,安穩睡了一覺,已經發話,即刻派人到洛陽城去接高太醫來看病。”雙蒙指了指前方的營帳,道,“我這也幾天沒能睡個囫圇覺,你先到皇上那裏去報宮裏頭的訊息,我趕著到旁邊打個盹。”

出乎劉騰的意料,他走入大帳時,皇上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書案旁,邊看折子,邊與任城王元澄還有手下將領議事,完全看不出病狀,只有蠟黃的臉色、瘦削的身影,讓人感受到他的疲憊與堅忍。

一進大帳,劉騰便“撲騰”一聲跪下。

元宏放下手中的奏章,打量著他,問道:“劉公公,宮裏頭出事了嗎?皇後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