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蓮花伴帝

1

即將六月出征,元宏掙紮要去訓練軍馬,近來他越發氣虛體弱,盡管季候還是春天,他的衣服常常會裏外汗濕,瘦得也越發脫形,鏡中自看,再不是從前那豐神俊朗、端儼若神的年輕皇帝。

馮潤苦勸他養病數月,元宏卻不肯聽,他等候能夠這完成祖宗遺志的一天,已等得太久,而看自己的身體,未必就能無限期地等下去。

六年前他已率百萬大軍從平城出征,志在南伐。

駐馬洛陽,元宏只是想略歇一歇腳,揮兵襄陽,奪取江陵,再順流而下直擊建康城,才是他平生所願。

自太和改制後,北魏推行“均田制”和“三長制”,打擊豪強,與民休息,國力較十年前更加強盛,而南齊卻風雨飄搖,倘若元宏揮大軍攻下襄陽、宛城,直搗江陵,江南半壁便可落入他手中。

千古良機,不能因小恙錯過。

元宏知道自己的病根是小時候落下的。雖然貴為天子,但幼年時,元宏的起居並不像外人想象的那麽精致講究,更無人真心照料。

元宏幼時,在太後手裏,常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背不出書,餓一頓飯,寫不好字,又餓一頓飯,上朝議事不合太後之意,罰在冰冷房間讀書一夜,對馮家外戚禮節有失,再罰到宮中寺院裏誦經一夜。

那些宮裏的太監侍女,一個個都是勢利眼,見太後對元宏嚴厲,也常戲弄欺負幼小的元宏。

他本來就有虛澇,飲食不易消化,加之這麽常常餓飯、挨凍,身子自然越發單薄虛弱,幸好元宏從小意志如鐵,少年時曾習武健身,所以成年後的身體還算正常,只是這兩年境內叛亂連連,元宏心中焦慮,日夜料理政務,才掏空了身體,時時顯出虛弱之像。

暮春的下午,元宏從城外練兵歸來,坐在皇信殿裏,馮潤親手為他卸下鎧甲,又送上剛沏的蒙頂新茶。

元宏擡眼望著自己的皇後,瘦削的臉龐上泛起一絲微笑,道:“蓮兒,當年你與朕少年時一起讀書,朕曾向你說過,朕的平生志願,是娶得馮妙蓮為皇後,和掃平天下做九州之尊,這兩個夢想,朕即將如願以償,攻下建康城後,朕會宣布退位為庶人,由恪兒代朕為天子,朕要朝夕相伴朕的蓮兒。”

他說得深情,馮潤也聽得感動,卻知道這仍和從前的種種諾言一樣,只是一時甜蜜喜悅而許下的諾言。

人人都說元宏深情,而此生為他摯愛的馮潤卻知道,元宏更熱愛的,是他的江山,他的功名。

只在一個若有若無的角落裏,或者還有地方存放著自己。

至於其他袁貴人、羅夫人和馮清之流,連在元宏心中占一席之地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雄才大略的帝王,是連中原士族、南朝衣冠都贊不絕口的聖君,和這樣一個男人糾纏已久,她才發現,他所謂的深情蜜意,只不過是讓她枯寂守候的無數夜晚,是讓她撕心裂肺的愛恨纏綿,要她無望地守候,無望地煎熬著自己的青春。

一年之中,她並沒有幾天能真的得到元宏陪伴,卻要為他精心打點後宮,照料嬪妃與皇嗣,周全地考慮宗室親貴家的婚喪嫁娶,更要想方設法體貼元宏,他對她的愛,更多的是賞賜重金與禮物、是情深意長卻永無機會兌現的種種許諾。

殿門外一陣腳步聲響,元恪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兒臣見過父皇、母後!”

“恪兒,你奉命監國理事,本不必隨朕前去訓練軍馬,如今你不但陪父皇出城練兵,還天天晨昏定省,這樣下去,倘若累壞了身子,反倒讓朕心中更生憂慮。”元宏皺著眉頭,裝作不快的模樣。

無論是才幹還是品行,恪兒比已死的恂兒要強上百倍,每念至此,元宏都慶幸自己及時廢黜並處死了皇長子元恂。

“兒臣不累,父皇大志將酬,兒臣能助父皇一臂之力,心中只有更高興。”天天跟著元宏出城練兵,元恪的臉龐越發黝黑了,“今日兒臣來,是有一個好消息稟報父皇和母後。”

馮潤有些戒備地望著元恪,曾有一度,她以為元恪真的原諒了自己,願意接受自己母親般的照料和恩養,可不久她才發現,自己太低估了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新太子。

元恪暗中已經在對付馮家,他不但不準皇子們與馮家結姻,還向孀居的皇姑彭城公主背後說了馮夙不少壞話,令彭城公主心嫌馮夙,任馮夙千方百計求婚,彭城公主就是不肯答應下嫁。

“哦,恪兒有什麽好消息?”元宏感興趣地問道。

“父皇的病,兒臣找到了一個好醫生。”

“什麽醫生,帶來給朕看看。”見太子體貼,元宏很是高興。

元恪答道:“是兒臣的表叔,在平城時就是名醫,活人無數。”

馮潤心頭不禁輕輕一顫,高秀?元恪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