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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別館是一處荒涼的皇家居所,雖挨著金墉城,卻遠不如金墉城高大堅固,處處透著年久失修的破舊簡陋。

二皇子元恪與四皇子元懌的青蓋安車同時在城西別館門前停下,大門前只有兩個侍衛持戟而立,走進去後四下無人,路上青苔濕滑、樹頭蛛網密布,一股黴氣撲面而來。

後院同樣空曠無人,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元恪擡頭看時,望見東宮的嬪妃劉孺子與鄭孺子二人正在廊下煮茶。

兩名太子嬪妃都是十四五歲的模樣,看起來還十分稚嫩,一團孩子氣。

鄭孺子身邊帶著個老嬤嬤,手裏抱著元恂剛半歲的兒子,劉孺子笨手笨腳地替泥爐扇著火,煙飄出來,嗆得她直咳嗽。

兩個妃子都是洛陽名門之女,從小也是珠圍翠繞、婢仆如雲,本以為嫁入宮中成為天眷,更能安享富貴,沒想到會落到這般地步。

元懌嘆息一聲,走上前廊,施禮問道:“二位皇嫂,請問太子在哪裏?”

劉孺子的眼睛裏含著一泡淚水,也不知道是煙熏出來的,還是傷心流出來的,道:“太子就躺在裏面床榻上。”

元恪也問道:“能下地吃飯了嗎?”

劉孺子的眼淚終於洶湧而出,泣道:“全身骨頭打斷了七八處,哪裏下得了地?飲食倒是能進了,可皇上不但不派太醫來看,連飯也不讓人送,我這還是托娘家的人從外面買了菜蔬米面進來,每天只有我和鄭孺子二人在這裏煎藥煮飯伺候。”

元恪、元懌難免傷感,可這是皇上所為,當兒子的也不便評說,元懌轉過身去,逗弄了片刻老嬤嬤懷裏的皇太孫,這才推開那扇變形的木門,走進了元恂的房間。

元恂已經醒了,大睜著眼睛望著兩個舉步走進來的兄弟。

被打已經一個多月,元恂身上仍然到處可見青紫浮腫和破損傷口,這還是他自幼皮實抗打,換成別的皇子,早就沒命了。

那天父皇的願望,的確是想把太子元恂斃於杖下。

“二弟,四弟,”元恂的腮邊滾滾落下了淚水,他瘦了很多,不知道是因為挨打受傷還是最近吃的都是粗茶淡飯的飲食,“難得你們到了這個時候還肯來看我這個廢物,我已經沒幾天活頭了。二皇弟,大哥這一死,以後只有靠你幫著父皇治理江山了,你別學我這個當哥哥的,聽了穆駙馬和元子推這些老滑頭的攛掇,一心只想跟父皇對著幹,辜負父皇的苦心栽培……”

元恂越說越是傷心,元恪聽他這番交代,倒是深有悔悟之意,可的確為時已晚,父皇已準備召集群臣,朝議廢黜太子之事。

如果按照長幼之序,很可能元恂被廢之後,皇上會立二皇子元恪為太子。即使拋開長幼之序,按元宏對元恪一直欣賞嘉勉的態度來看,元恂只要被廢,皇上心中的第一人選就是元恪。

論情論理,元宏都會選中元恪代替元恂,一想到這裏,元恪的心頭便輕輕地哆嗦了一下。不,元恪絕對不願意成為這個大魏皇太子。

倘若他接替了元恪的位置,跟著成為皇太子生母的高貴人,就必須被賜死。這很有可能落到元恪頭上的太子之位,同時也意味著高貴人的殺身大禍。

幸好廢黜之事還未經朝議,朝中有那麽多支持太子元恂的宗室親貴,未必就能讓皇上順利廢去元恂。

元恪揮了揮手,命手下搬來了不少肉肴美饌,又拿了一大包接骨膏藥和生肌藥粉,遞給劉孺子道:“皇嫂,這是我特地托原來宮裏高太醫配的藥膏和方子,你早晚給太子塗抹服用,這單子上已寫了詳細說明。這裏是我命王府裏的廚子做的飲食湯水,皇嫂先侍候太子用飯。明天開始,我命人將三頓飯食送到城西別館斜對面那家扇子店,皇嫂記得到時候去取用,其他什麽吃的用的,有不足的地方,皇嫂也盡管吩咐我的人,不用客氣。”

劉孺子十分感激,接了膏藥,擦淚道:“謝謝二王爺,我和鄭孺子一定好侍候太子,倘若太子將來還有安好復位的那一天,太子和我們都忘不了兩位王爺的大德。”

元懌笑道:“皇嫂也太見外了,我們幾個都是一家子的兄弟,說什麽兩家子的話。打明天起,我天天來看望太子,直到太子身體恢復,這地方濕氣太重,我明天叫人過來清掃,添些精致的家什東西,皇太孫年紀小,在這裏住著也容易生病,不如讓我帶回去,給我母妃羅夫人看護。”

劉孺子與鄭孺子更是感動,千恩萬謝地離開了房間。

元恂望著兩個兄弟,不禁又落下兩行長淚,道:“雖有你們兩個人肯關顧我,但父皇是已經死了心不會再要我這個兒子的,二弟,四弟,我在這裏日日心煩,你們帶些書給我,明天開始我便誦經讀書,也好寄托點苦惱。倘若上天垂憐,父皇能網開一面,準我日後出家為僧,為兄便於願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