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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已至,織造司新做的衣衫也越發薄透清涼起來,細絹薄紗、彩綢繡綾,配合著各色新巧宮扇、絲絳、掛件和簪珥首飾,打扮得宮妃們個個如花似玉、光彩可鑒,仿佛要與西林園裏的芙蓉蓮花爭奇鬥艷。

綠儀殿的高真與安昌殿的蘇興壽一起去織造司,幫各家的妃子取衣箱回來,蘇興壽笑道:“依我看,別管是馮皇後、鄭貴人還是新進的小馮昭儀,沒一個娘娘有我們馮左昭儀那麽好看的腰身,看看,這一尺七寸的裙腰,整個永寧宮就沒一個女人能穿得上。”

高真也覺得納悶,笑道:“我也正奇怪呢,這才兩個月時間,馮左昭儀仿佛換了個人似的,渾身的瘢疤也好了,皮膚又白又嫩,好像手伸一把下去,能掐得出水來,眉目那個秀麗,哪裏看得出已是三十多歲的女人?別說皇後了,就拿小馮娘娘來比,雖說是馮左昭儀的侄女,論起相貌姿儀,她還真是不如姑姑的一半兒好看。”

蘇興壽與高真搬著衣箱走過乾清殿的前門,見馮清帶著馮奚兒、徐嬤嬤、劉騰一幹人走來,忙退到路邊讓出道路。

馮奚兒一眼瞥見蘇興壽,道:“小壽子,這送到安昌殿的箱子裏裝的都是什麽,打開來看看。”

蘇興壽不敢不依,將箱籠放下,打開上面的金絲楠竹蓋子。

箱子裏面是四件新裁的夏季襦裙,窄袖細腰,交領處鑲著大粒珍珠,裙帶和裙擺上也用金線串著大粒滾圓的珍珠,一看就價值不菲。

馮奚兒用手翻弄了幾下,冷笑一聲道:“都三十多歲的女人了,整天還是只想著梳妝打扮,衣服左一箱右一箱,全是些新巧古怪的裁剪,她倒不怕浪費皇上國庫的銀子。回去跟你們娘娘說,就算再打扮,也是人老珠黃,過了氣的女人,全仗著皇上心地仁慈,宮中才還有她一席位置,知道分寸呢,就自己收斂一點,皇後也還願意敬她三分。”

蘇興壽低著頭,屏息而聽,大氣也不敢出,但心下倒是不相信的。

那天馮潤服藥的場景他雖沒有親眼看見,但殿內的血腥氣足足有半個月才散了幹凈,聽旁邊侍候的宮女說,馮潤飲下“垂棠涅槃”後,沒一炷香的時間,渾身的皮膚就開始潰爛脫落,露出裏面鮮紅的嫩肉,好多地方爛得厲害,不斷滲血,連浴桶都染紅了,馮潤咬著毛巾,疼暈過去一次又一次,險些連命都送了。

但冒死一賭服藥後,馮潤的皮膚慢慢開始恢復,加上她斷食一月,很快便換了一個人。皇上往安昌殿去的次數越來越多,留宿越來越久,竟是將四合殿的小馮昭儀冷落一邊,再沒了興頭。

所以馮奚兒說話這麽刻薄,想必也是心底怨氣積得久了,才會忍不住爆發。

蘇興壽嘴快,一回安昌殿,便將馮奚兒說的話搬弄到馮潤面前,馮潤卻大度地笑了一笑,毫不理會。

晚間大雨初晴,馮潤在西海池旁設宴,陪席的有皇後馮清、高貴人、馮奚兒和羅夫人、鄭貴人,軒外蓮花初開,無邊荷葉田田,晚霞拖在水面上,緋紅金彩的波光動蕩著,倒映周邊宮室古樹,景色絢麗。

元宏一邊親自為身邊倚坐的馮潤斟酒,一邊笑道:“自皇後和愛妃們來洛陽後,朕起居有人照料,旦夕有人體貼,春日賞花,夏天觀荷,心情大好,但覺平生無如今宵之歡樂。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朕實在是滿心歡喜、無以言表!”

他嘴裏說著皇後和愛妃,眼睛卻只盯著馮潤一個人,看在馮清與馮奚兒眼中,自是十分不悅。

馮潤擡眼望了望元宏,微微一笑,正要舉杯答謝,突然一陣暈眩襲來,馮潤用手支著頭,臉色發白地道:“怎麽我的頭這麽暈,小壽子,你快幫本宮拿頭暈藥來。”

蘇興壽答應正要離開,卻見馮潤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衣服道:“這新做的衣裳,怎麽有一股怪味道……”

她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暈倒在酒席上,雙眼上插,嘴角慢慢流出了一絲黑色的血涎,元宏嚇得手中的酒杯都落到了地下,大叫道:“來人,快來人,把太醫院的醫官統統叫來,要是救不活朕的蓮兒,朕讓他們一個個都到地下去陪葬!”

蘇興壽等高挑起燈籠,常二夫人帶著侍女為馮潤灌水、擦額,卻見馮潤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沒片刻,太醫令高秀帶著兩個小太醫,攜藥箱趕了過來。

馮潤已被擡到一旁的水軒碧紗櫥中躺下,高秀搭了馮潤的脈搏,皺起眉頭,又嗅了嗅馮潤的衣服,臉色凝重地對常二夫人道:“還請夫人替馮娘娘把衣服都換了,渾身洗沐幹凈。”

常二夫人忙應命去替馮潤更衣,又擦洗了手臉身體,元宏焦慮地坐在馮潤身邊,卻聽馮潤“哎呀”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臉色雖仍然白得嚇人,但神情已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