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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二夫人將太醫令高秀引到安昌殿內,便悄然閃開。

高秀望著床榻上面若金紙的馮潤,忍不住心頭的痛楚,每次重新見到她,她都變得比從前更病弱、更憔悴、更奄奄一息。

皇上真的深愛馮潤嗎?高秀不禁有些懷疑。

皇上的深情,八年前讓這個女人險些遇害身死,雖然勉強苟活下來,多年來也是淒慘萬端、如同身入地獄。

五年前,高秀在涼州城外第一次見到馮潤時,她剛剛發病,那時的馮潤依稀還有少年麗姿,所以來寺院尋求一夕之歡的浮滑少年出入不斷,給尼庵裏帶來了不少香火錢的進項。發病後馮潤每日服藥的花費不小,門前又絕了浪蕩少年們的影蹤,尼庵住持便不再有好臉色對她,最後索性把馮潤扔在尼庵後面的一個廢棄房間裏。

屋裏既沒爐灶又沒床榻,常二夫人將馮潤放在一張草席上,每天擦抹上藥,馮潤渾身潰爛,惡臭難聞,幸好高秀到涼州買藥時遇見了她,還一眼認出了這個正在腐爛著的女子就是當年平城那個笑容如同春日桃李綻放的太師府小姐。

高秀醫術高明,又心地善良,不辭辛勞、不怕肮臟,親手熬藥診治,伺候馮潤數月,才救活了她的性命,病好後的馮潤,已不復舊日美貌,人人見了都感厭棄,高秀卻對她一往情深。

他記得她當年的美好,也見過她掙紮求生的苦難,這種混合了憐憫與尊重的感情,讓馮潤重新感受了人世間的溫暖,可她卻仍然難忘皇上。

再次歸來,皇上也不過重演了當年的一幕,表面上情話綿綿、許諾種種,卻並沒有把這個可憐的女人真的放在心裏。

要不然,皇上怎麽會任馮潤憔悴到這個模樣,也沒來特別看望一次?

“阿秀,”馮潤睜開眼睛,見四下無人,一把抓住高秀的手,“你幫幫我,你一定要幫幫我。”

高秀握緊了她的手,嘆道:“蓮兒,是你太傻了,你答應我要一起回到平城隱居,不會再為皇上腸斷情碎,卻癡心不改,又設法重返了皇上身邊,傻一次還不夠嗎?非要為皇上傷心而死,你才甘心?”

“阿秀,幫幫我,你以前說過,在遼東曾經得過一個方子,叫做‘垂棠涅槃’,服下之後可以換掉渾身的皮膚,可以把渾身的疤痕都去掉。”馮潤急切地懇求著。

這半個月來,她想了又想,才下決心要勉力一試“垂棠涅槃”的威力。

皇上自那日見了馮奚兒精心打扮成馮潤的舞姿模樣,便把馮奚兒安排在了外寢宮四合殿住下。

雖然元宏偶爾還到她這裏來敘敘舊,但大部分時間都留宿在馮奚兒殿中,讓她日日暗夜心痛也就算了,皇上還冊封了馮奚兒為右昭儀,在宮宴上讓馮潤和馮奚兒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旁。

不僅如此,如今宮中春色正濃,皇上在席上常命馮奚兒起舞佐酒,仗著皇後馮清的教誨栽培,馮奚兒的舞姿與打扮,與當年的自己竟有八九分的相似,不但迷住了皇上,還把如今醜態橫生的馮潤襯托得面目無光。

高秀皺著眉頭道:“蓮兒,當年我已跟你說過,那個遼東的方子,根本就是烈性毒藥。服下之後渾身皮開肉綻,如被刀割,試用過的那個渾身長著疥癬的乞丐,很快就血流過多而死,這種藥你怎麽能服?”

馮潤落下了眼淚:“阿秀,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才發現,我如今活著,比死了還慘。”

“蓮兒,你別這麽說。”高秀看得出馮潤眼神中的絕望,當年這是個多麽高不可攀的女子,如今卻成了別人腳底的泥垢和塵埃。

“當年我若在君恩最隆時死去,皇上會永遠為我傷心,永遠對我魂縈夢系,而如今呢,我活著,卻被一個根本看不起我的年輕女子完全取代……”馮潤的眼淚在臉頰旁縱橫著,“你知道麽,阿秀,那個馮奚兒,她根本看不起我這個姑姑,一直對我盛氣淩人,幫著皇後對我取笑壓制,笑我的肥胖,笑我的渾身瘢瘡,笑我當年的醜聞,皇後就坐在她身旁,看戲一般,用嘲弄的眼神打量著我,這樣苟活著,我還真不如死了更好!”

“你……”

“阿秀,求求你,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心裏有多難受,你是知道的,你要是不肯幫忙,我早晚不是給氣死,就是這口氣咽不下,索性自殺身亡。”

高秀望著她眼中的萬種纏綿與不甘,只能勉強地點了點頭。

“垂棠涅槃”雖非什麽難配合的藥,但裏面用的藥材全是些去腐生肌、洗滌肺腑的狠藥,這種虎狼之方一旦服下去,形同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高秀未免覺得不舍和擔心,配合了數次,增減各類藥材,拿貓狗試驗了幾次,這才大著膽子,送藥入宮。

常二夫人命人在安昌殿裏布置好浴桶,高秀在熱水裏放下外浴藥材,外面紫泥爐上煎出的藥氣也飄逸了出來。